客栈今日拢共只两路客人,另一路行客囊中羞涩,掌柜的?自把高晖一行当做了?财神爷照应,他一声落定,一人出后院杀鸡,一人装酒,又有?两人往桶里打热水,没多时,掌柜与装酒的?伙计同跟着去送水。
夜幕已至,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上无星无月,深林间狂风呼啸,忽闻一道?窸窣响动,一抹漆黑的身影自檐下潜入,眨眼功夫又翻上了?屋顶。
忙活片刻,高晖便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松快下来,前后换了?三次水,半个多时辰后,高晖换上干净衣裳,对着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桌酒菜露出了满意之色。
“公子先将就?将就?,等十日后到了晋州一切便好了?,老爷交代过,这两三年公子受点儿委屈,陛下如今身体不好,距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届时殿下大赦天下,公子回长安又有谁敢说什么?”
当首的?侍从名?唤高营,乃高从章新派来的?心腹,高晖听?见他所言,轻哼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不恼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高营道?:“亲生父子,老爷怎会真的?恼公子?”
高晖从前的?小厮因替他隐瞒与柳元嘉之情?,皆被?杖杀,如今的?亲随既是侍奉,也?是监督,高晖仰头?饮下一杯酒,有?些?怅然的?叹道?:“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们?自去歇下吧,待会儿唤小二来收拾便是”
高营迟疑,“公子,小人们还是守着为好。”
高晖又仰头?饮下一杯,横眉问:“怎么?怕我跑了??前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衙差吗?我想跑他们?也?不会让我跑的?,赶紧滚!”
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