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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6 漫长的告别(1 / 1)

家里空荡荡的,像个坟墓。
  曼卡利南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捕,所以临走前把整座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了紫玫瑰的香味,家就没有了家的感觉。虽然远远不及马尔福庄园富丽堂皇,那种陌生又疏离的味道却是一样的。
  西奥多本应再次搬到马尔福庄园去。斐克达说是为了好好照顾他,但他对他们真正的意图清楚得很——无非就是要把筹码抓得紧一点而已。说来好笑,特拉蒙塔娜莱斯特兰奇都已经是正式的食死徒了,却还是被迫住进了马尔福庄园,也不知她跟她口中的“叛徒”斐克达相处得如何。
  暑假已经开始三天,西奥多还是没有离开家,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点无声的反抗。
  西奥多站在自己的书柜前已有好几分钟,竟无法从摆了满满一面墙的书里头找出一本合适的来看。他从小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找书看,如今也积了这么多了——其中不少是从父亲的书房里顺出来的。父母的书都不太能分辨清楚,但卡佩拉姑姑的书就很好认了;她似乎很喜欢宣示所有权,不管是封面、内页还是书脊都要用漂亮的花体写上自己的全名,在某些书上还会毫不客气地写两句诅咒偷书贼的话。
  这座书柜也有上百年左右的历史了,它一直在那里,气定神闲地见证了诺特家族几代间的兴起与衰落。它像霍格沃茨魔咒教室的书桌一样很有个性:书桌热衷于吞东西,它则喜欢把柜门开了关关了开,扇出凉飕飕的风——这个咒语还是卡佩拉姑姑施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书柜的质量极为上乘,它十数年来不停的开关并没有将自己扇坏。曼卡利南路过儿子的房间时(如果门开着)总是被扇来扇去的柜门搅得心神不宁,常常冲进来恶狠狠地施一个禁锢咒。西奥多倒是没怎么觉得烦,反倒对柜门扇出来的风挺满意的;父亲对它如此痛恨,大约是因为人到中年看不得动个不停的东西吧。
  西奥多的思绪越飘越远,逐渐飘向了从前。在不被那个人的事情困扰的时候,曼卡利南是个很有意思的父亲。他高兴过了头的时候勾肩搭背地管儿子叫“伙计”,生气的时候哪怕西奥多安安静静地瘫在沙发上看书,他也要把这个“脑子不好使的臭小子”用强大到诡异的漂浮咒拎起来扔回房间——如果心情特别差,可能还会颠西奥多两下或者让他在半空中打个滚——说是嫌碍眼。母亲还在的时候,西奥多可能还会配合她稍稍委屈那么一小会儿;母亲去世后,西奥多就不再计较了。有的时候曼卡利南这个做父亲的比西奥多还像个孩子,有的时候说起大道理来又会让西奥多仰望。
  没有任何一个纯血家族的父亲敢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孩子,只有曼卡利南敢。后来遇上了德拉科马尔福和他父母,西奥多还偷偷羡慕过一阵子,曼卡利南却说“一天到晚端着居然没累死”,然后拉着儿子去下棋玩高布石骑扫帚。西奥多有时候觉得,他们家之所以没有马尔福家有钱,可能就是因为曼卡利南懒得“端着”。至于“端着”到底是什么意思,西奥多才懒得去想。
  这样快乐的时光在两年前结束了。那时候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失落。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西奥多好像知道“端着”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也逐渐学会了各种扭曲方式的“端着”。说白了,无非就是虚与委蛇、戴着面具生活而已。这大概是所有纯血特别擅长的技能,西奥多却学得太迟了。那天在寝室的壁炉前,西奥多还问过父亲一个问题:
  “爸爸,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端着’?”
  西奥多不是不知道曼卡利南从前是什么人。他从来不问,父亲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曼卡利南年轻的时候明明和卢修斯马尔福是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儿子,我想了很多年,我也没想明白。”曼卡利南当时苦笑着说,“我当初那么努力,除过为了你姑姑,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至少是你,不用像我一样活得这么累。后来你姑姑去世了,我想来想去,发现挺可笑的,就放弃了。你看,虽然过得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我们不用在乎别人,就能轻松一点——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西奥多很想再被父亲叫一次“伙计”,很想再看着他气呼呼地冲进房间对着书柜施禁锢咒,很想骑着扫帚一起去兜风,很想再跟他一起去做那些在外人眼里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些事,西奥多还想把李素带回家里介绍给曼卡利南,看着父亲喜出望外又欣慰的脸,然后对她说,“你看,我其实过得很快乐,我希望能和你分享这份快乐。”
  可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西奥多最擅长的就是面对现实。他不敢呼吸得太重,怕把家里冰冷的气息吸进身体里,把他很快就要变得不再完整的灵魂凉透了。他盯着安静得反常的书柜,最终随手拿了一本《魔法史(精编版)》——给小孩子看的书看起来不需要动脑子。
  “此书乃卡佩拉纳维加托丽娅奥丽加诺特之个人财产,偷书者这辈子都长不高。1978年7月29日。”
  1978年……那时卡佩拉姑姑已经十六岁了,博学多才的她居然买了一本儿童读物,真是古怪。
  西奥多正要坐下来随便翻出一章来看,却被他看到的东西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书的内部被挖空成了一个凹槽,里面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挂坠盒,上头有一个字母s。
  西奥多差点把书摔到地上。他颤抖着手放掉书,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打不开的挂坠盒。这是卡佩拉姑姑的东西吗?她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这种地方?它有什么特殊价值吗?这上面的字母s又是什么意思?
  它看起来像是私人物品,大约是传家宝一类的东西。塞尔温?沙菲克?这两家的人都快死光了,他们的东西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收藏的。
  戴上它。
  快戴上它。
  西奥多的头条件反射地疼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和脑中不和谐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1994年下半年他不知中过多少个特拉蒙塔娜的夺魂咒,就算是死了他也记得中夺魂咒是什么感觉。
  戴上它吧,戴上它。
  由于过于熟悉,西奥多已经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的反抗方式。他立刻把挂坠盒丢到桌上,快步退到了门边,那种异样的感觉果然减轻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挂坠盒居然可以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或许这就是卡佩拉姑姑收藏它的原因?
  “咚咚咚”。
  西奥多差点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心脏停跳。他连忙把挂坠盒小心翼翼地塞回被挖空的书里,站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去开门。如果此刻有紫玫瑰的味道相伴,他想他会安心许多。西奥多迈开脚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濡湿。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来抓他去马尔福庄园的什么阿猫阿狗而已——有头有脸的都进阿兹卡班了,所以西奥多没什么可怕的,连问都没问一声就直接开了门。
  “有没有缓和剂?”
  一个女人坐在门口光秃秃的种过紫玫瑰的小花坛边上,斗篷之下是斐克达罗齐尔骨瘦如柴而毫无血色的脸——西奥多差一点没认出来。大半年未见,她竟成了这幅模样!
  “梅林的胡子,快进来!”西奥多顿时把刚才的所见所闻抛到了脑后。他想去搀斐克达,后者却一把推开了他,直接踉跄着冲进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有没有缓和剂?”斐克达坐得笔直,手却紧紧抓着沙发扶手,抓得关节都发白了。
  “有!但是那是我的暑假作业,可能没用……”
  “你只管拿来!”
  西奥多立时往房间奔去。从桌上抓起昨天刚做好的缓和剂时,他又瞥见了那本藏着挂坠盒的书——斐克达说不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喝下一整瓶缓和剂之后,斐克达的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但还是憔悴得像个鬼。西奥多生怕她下一秒真的变成鬼魂飞走了。
  “你还要喝点什么吗?书房里可能还有点备用的……”
  “不用了,”斐克达勾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不介意我躺一会儿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西奥多转头点起了炉火。虽然是夏日里,斐克达身上的衣服还是很有厚度,可见她的身体已经虚得很怕冷了。
  “谢谢你,西奥多。刚才吓到你了,抱歉啊。”斐克达轻声说道。
  西奥多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也不想追问斐克达她的身体状况为什么如此虚弱了——她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他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的,我来接你去马尔福庄园。”
  “寄封信就好了……你不用亲自来,你应该休息。”
  斐克达又笑了,“咱们之间就不要隐瞒什么了。如果一封信就能叫你去的话,我也不用亲自来了。你不用顾虑那么多,西奥多。”
  “我没办法啊,”西奥多撇了撇嘴,“我爸爸都进监狱了。我讨厌被人监视。”
  “谁说你要被人监视了?你难道不信任我吗?”斐克达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说过要帮你,我说话算话。”
  “可是那个人的眼睛盯在我身上。”西奥多靠到沙发背上,却还是觉得自己坐不稳。
  “纳西莎从来不会让她的儿子受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斐克达坐了起来,她脸上有暴起的青筋。她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大约是在忍着身上的病痛。
  “我不是你儿子。”西奥多低声说。他想起圣诞舞会那天礼堂外斐克达的臂弯,那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母亲。这样想得多了,西奥多开始失望起来。如果斐克达真的是他的母亲就好了——当然,如果阿斯特罗珀到今天还活着,西奥多也毋须如此渴望母爱。从前所有人都可怜他,他还不以为然,现在他却开始可怜自己了。
  “我一直希望你是。”斐克达说着竟落下一滴泪来。她抹去那滴泪水,说道,“好了,在你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可以去和卡佩拉的画像待一会儿吗?”
  “当然,当然可以。”
  西奥多应该感动吗?如果换做是去年或者前年的时候,他早该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可是现在他没有。西奥多的心口闷闷的,仿佛心脏失去了跳动的所有力气。
  “书房在那里。需要我扶着你吗?”
  “不用了,你去收拾东西吧。”
  西奥多为斐克达打开书房的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她面对卡佩拉姑姑时的表情。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卡佩拉姑姑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唱那首快被她唱烂了的《盲猪》,却唱起了《斯卡布罗集市》。她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段落,唱得西奥多的心都要痛得停止跳动了。他想起去年圣诞节的医疗翼,他坐在李素的床边为她唱起这首歌,她眯着朦胧的睡眼看着他,细细的、像极了卡佩拉姑姑的声音与他的相和。
  西奥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为李素唱歌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远在万里之外的她是听不到的。壁炉和飞路粉没有用,扫帚更是不用想,跨国幻影移形是做不到的,寄信……那等于是把李素推进火坑。真可笑,他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西奥多甚至都没问过李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她只说过她的家坐落在一片竹林里,夏天江上会泛起仙境般的雾气……西奥多多想去看看,看看住在那里的那个女孩。如果他能一直活着,他还能再见她一面吗?他能否去那片江边的竹林,做一回她的客人?那时的她会是什么样子?那时的他会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狂魔吗?
  如果是的话,那还是算了。
  他们不如不见。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东西就收拾得很快。西奥多把箱子合上前鬼使神差地把藏着挂坠盒的书放了进去。他把箱子拖到门外,看见斐克达还站在画像前一言不发。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画像中的卡佩拉姑姑提着裙子旋转着,又唱完了这个段落。
  “卡佩拉。”斐克达叫道,她苍白的脸上又有泪水划过。西奥多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刚才他为什么要难受了——斐克达对他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很可能是因为卡佩拉姑姑,还有埃文罗齐尔。斐克达把欠他们的东西一股脑弥补在了西奥多身上;西奥多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卡佩拉诺特的谁。
  卡佩拉姑姑第一次停下了她的舞步。她转过身正对着斐克达,和西奥多一模一样的昏黄色的眼底流露出不符合她年龄的悲凉。她是那样年轻,去世时还不到十八岁,看起来比西奥多大不了多少。
  画框内外的两个女人凝视着对方,似乎谁也没想开口说话。西奥多转身正要把箱子往门口搬,却听见斐克达说话了:
  “那件事……很快吗?”她的声音极轻,仿佛是在害怕吵醒谁。
  “很快的,眨眼间的事情。”
  西奥多第一次听到卡佩拉姑姑用正常的语气说话。她说话时的声音竟和李素也有三分相似。西奥多无端地猜想,卡佩拉姑姑说不定也喜欢把五官皱到一起用力地笑。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痛吗?我指的是——”
  “不,一点都不——”卡佩拉姑姑用唱歌的调调说道,“就像一根海鸥的羽毛落进大海,飘啊飘,飘啊飘……”她又旋转起来,又唱起了那个她已经唱了好几遍的段落。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她为什么不继续唱下去呢?是因为能回答她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吗?他们明明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为什么卡佩拉姑姑永远都在唱那些悲伤的情歌呢?
  西奥多想起很久以前他看过的那幅不会动的画像。那画现在就锁在书房的抽屉里,但是他不会去拿了。画中斐克达坐着,埃文罗齐尔站在妹妹后面,手放在她肩膀上。他看起来很拘谨,仿佛是被迫穿上正式的衣服被摁到了那里似的。西奥多记得他和年龄极不匹配的紧锁的眉头和并不舒展的体态,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卡佩拉姑姑的爱人吗?他们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配。西奥多忽然觉得有些不甘,他以为像卡佩拉姑姑这样的女人会爱上一个看起来阳光一点的男人。
  罢了,追究那些陈年旧事毫无意义。
  “我们走吧。”斐克达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她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适配于此时此刻的决绝。西奥多又想起了那幅画像,斐克达在画中的眼睛比现在美得多了。
  “走吧。”
  西奥多关上书房的门时,卡佩拉姑姑又开始唱起了《盲猪》。这首歌本应让听者感伤,卡佩拉姑姑却唱得无比欢乐又气势十足,仿佛是一首送别的战歌。
  西奥多这时才意识到,他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或者是再也不能回家了。等他再回来时,他的灵魂将不再完整。真是讽刺,卡佩拉姑姑是被那个人害死的,在她去世十余年后的今天,西奥多还是得去做那个人的奴隶。
  “请宽恕我。”西奥多喃喃道。他其实没什么可原谅的,他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西奥多总是令人失望——不管是父亲、斐克达还是李素。现在卡佩拉姑姑也要失望了;如果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看见,她大约也会失望至极的吧。
  卡佩拉姑姑细细的歌声透过紧闭的房门传出来,一路把西奥多送进壁炉。临走前西奥多望了眼窗外,夏日光景正好,若是花坛里能种些紫玫瑰就更好了。
  “thephoenixcriedfattearsofpearl
  whilethedragonsnappeduphisbestgirl
  andthebillywigforgottotwirl
  whenhissweetheartlefthiscold
  theunicorndonelosthishorn
  andthehippogrifffeelsallforlorn
  co'stheirladyloveshaveuppedandgone
  orthat'swhati'vebeentold
  yeslove,lovehassetthebeastsastir
  thedangerousandthemeekconcur
  it'sruffledfeathers,fleeceandfur
  co'slovedrivesallofusw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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