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王德霖,嫌我吃你喝你的了对吧?当初是谁说的,大丈夫挣钱养家,不缺我出去工作那点小钱。还说我这个零收入的老婆能帮你减不少收入税呢。哼,我算是看透了,说什么‘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全是些骗人的鬼话!”李羚的话语里火药味浓了起来。
“李羚,你瞎扯些什么!我说了嫌你不出去工作了吗?咱们现在不是在说王坚两口子的事嘛。”王德霖紧张地向周围看了两眼,息事宁人地说。
“说真的,你们G城这疙瘩风水好像是不咋地。”为缓和气氛,陆放鸣故意撇着东北腔说道,“上次那谁,出车祸死了的,叫高什么来着?不也是G城的?”陆放鸣转向东方涓,问道。
听他这么说,李羚和王德霖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们对望了一眼,共同把目光投向东方涓。东方涓倒挺沉着,她对陆放鸣微微一笑,说:“什么呀,你说的是高原吧?”她把脸转向呆在那里的李羚和王德霖,说:“放鸣这么说也不能说没道理。咱们当年G大的中国留学生这些年已经有好几个不在人世了呢。高原是一个,得癌症去世的苏繁熙,加上王坚和刘小艺,真的不算少呢。”
陆放鸣和李羚不得不佩服东方的聪明。她不但巧妙地引开了李羚两口子关于妇女出路问题的争执,也引开了陆放鸣关于高原的敏感话题。在东方的引导下,他们一起为世事难料,生命无常感慨万千。李羚为刚才拿着鸡毛当令箭无故向老王问罪感到羞愧,王德霖为自己好好端端地活着还不自足,竟为几句闲言责怪李羚而自责不已。只有东方涓的手心捏了一把汗。她想以后李羚这里也不能多来,这里离G城太近了。往事如烟,往事怎么可能如烟呢?往事就躲在拐角处,在你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冒出来,逼着你承认它其实并不如烟。如果说过去的日子是落满灰尘的柜子,往事便是那抽屉里的物件,虽然颜色褪了,光泽没了,内容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扔掉抽屉里的东西容易,扔掉往事的记忆太难了。它们就像被蜘蛛织进了一张硕大的网上,任何一件看上去不相关的人和事都会把它扯出来。不光如此,对当事人来讲,它们简直就是刻在脑子里的印记,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杂乱的梦境里,从记忆深处浮上来。从这点来说,生活阅历简单是一种幸福。就像陆放鸣。东方涓常常想,对陆放鸣这样的局外人,这些过去了的当然是越少知道越好。像陆放鸣这种没有什么回忆的人,活着走路都轻快。何苦要把一个包袱放到他的肩上呢?再说了,谁知道他的承受能力有多大?
接下来的两天,东方涓两口子和李羚和王德霖一起,帮助当地华人联合会处理王坚夫妇的后事。得知那个目击证人的张姓中年男子是王坚在滑铁卢大学的同学,毕业后经王坚介绍来硅谷谋生的。高科技泡沫破灭后,刚卖了大房子打算搬去单元房。这就是王坚生前答应他的最后一件事。
关于王坚夫妇的死,当地的华人报纸是这么报导的:一对被邻居形容为恩爱和睦的华人夫妇,周日晚被发现伏尸在他们位于圣荷西雅特利区半山住所内,两人已证实中弹身亡。警方初步调查相信是男户主不能承受裁员压力,与妻子发生争执,开枪击毙妻子后吞枪自杀。据知,两死者均是来自中国大陆。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的王坚及其妻子刘小艺,约四十余岁,任职硅谷电脑工程师,未有子女。据一名与死者相熟的张先生透露,王坚在约一周前曾向他表示已被公司裁员,而且男死者与去年十一月圣荷西发生家庭伦常惨案的疑凶李锦霖是同事,都曾供职于圣荷西的Kendin电脑公司。他指出,王坚亦曾告诉他正与妻子办离婚手续,自己已搬离雅特利区半山住所。王坚原约好在上周六帮他搬家,故租了一辆UHall小卡车,但不知为什么在去他家前返回半山住宅,然后发生该宗惨剧。
当老纪借题发挥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陆放鸣的脑子里这一段关于王坚的回忆终于被他从记忆的深井里拽了出来。记得当时可能是缺少线索的缘故,王坚夫妇的死因一直没有查清。他们从硅谷回来后,工作上的事,家务杂事,紧接着忙小凡的大学申请,这件惨案带来的震撼慢慢就淡了。没有问过李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羚跟他们的联系中也从没再提起这件事。今天在王丽娜的影集里看到了王坚,这个形象模糊的男人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王坚,这个同时挂着生物学博士和电脑工程师头衔的男人到底为什么在那场席卷硅谷的高科技泡沫中用一支猎枪结束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
“李羚,老王,在下又要来骚扰二位啦!”陆放鸣拿起电话,拨通了李羚家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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