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道哀叹,想来便是自他口中发出的。 “你……” 褚盈盈发觉自己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她察觉不到男子对自己有丝毫恶意,却仍旧抱有几分警惕。 “你究竟是谁?” 神秘男子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叹息一声,似是感慨一般,缓缓开口说道,“这世间本无神魔之分。善恶黑白,相生相依;因果缘法,皆自有轮回。可惜,她却陷入了执拗。” 幻境再现,虚幻的画面连续上先前呈现的场景。 女子与神秘男子的力量本就伯仲之间,她身躯所化的囚魔柱可以困住男子行动,却无法瓦解他的力量,将他彻底铲除。 二者之争,引得天地变动,由他们创造出的一方方世界频频发生变故,整个世界濒临崩塌。 被囚魔柱禁锢的男子本能竭力挣脱囚魔柱的束缚,悟出这一切奥义后,却将己身修炼已久的力量化分开来,与那凝注成囚魔柱的神力一同封印于不同的地方,已保两股力量相互交融,维系众多界域的平稳。 千万年时光消逝,以身为锁,炼铸囚魔柱的神母早已重入轮回,而那被困在五行神域之间的男子,也在逐渐变得虚弱,终有一天将步上神母的后尘。 眼前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褚盈盈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一幕幕虚幻的场景仍在继续。 于神母而言,久未达成的目的早已成了刻在灵魂里的执念,就算转世投生也难以忘怀。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座孤寥的四方高台上,一名与神母容貌三分相似的女子,咬牙将怀中的襁褓顺着高台向虚空之下狠狠抛去。 直至此刻,一直笼罩在褚盈盈心头的迷雾终于被拨开少许。 一时间,她不禁感慨万千。 这世间万物,正如眼前被禁锢住的人所言,从没有绝对的善恶。或许就连神母自己,在当初做下决定之际,都不曾想到最后会沦落到这般结果。 —— 虚幻退散,识念复原。 许是识念离体太久,又或是接连进入一场场幻境,饶是如今有着大乘圆满的实力,褚盈盈仍旧感到一阵疲惫。 而这作用在神识与身体上的感受,却远不及此时她心间的焦灼。 “盈盈。”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褚盈盈揉着额角睁开眼,视线便撞入了封九离深邃的眸子里。 她微微一怔,心下的忧虑更深了几分。 无他,这双眸子,实在与那虚空中被禁锢的男子太像了。 思及在虚空幻境中看到的一切,以及那男子最后交代的话,褚盈盈心下不禁百感交集。 “可是伯母托梦给你了?” 关切的声音落入耳中,深邃的瞳眸中隐含担忧,“出了什么事?” 两人心意相通,她竭力隐藏的情绪在他眼前根本无所遁形。 褚盈盈轻叹一声。 四目相对,良久的沉默后,她轻叹一声低声说道,“方才母亲以血为引,托梦于我,指点我渡劫飞升之法。而后我则被神域一位前辈拖入了幻境之中。” 数百年的日夜相伴,哪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们都能猜出对方的心意。 褚盈盈话音落下,封九离目光微微一怔,旋即眼底露出几分凝重,“那位前辈,可是与我有关?” “正是如此。” 第225章渡劫 晨曦洒在干涸的石滩上,为眼前满目苍凉镀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随着日头高升,一道道比暖阳更为耀眼的金光从地面投映向空中。 这些光束遍布在界域四处,最远的足足相距万里之遥,合在一起,却逐渐凝结成一道繁复的阵法。 在这繁复阵法的最外围,停靠着一艘坚实的灵舟。 甲板上仅站着寥寥几人。 而这整片界域,除了灵舟上的人之外,就再无旁人。 “你们当真已做好准备?” 开口的银发黑衣人正是无渊魔尊,亦是灵舟之上除却即将渡劫的两人外,修为最高之人。 封九离和褚盈盈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郑重应道,“准备好了。” 自那日受到母亲托梦以来,他们已为这场雷劫筹备了整整三年。 两人的境界早已到了难以压制的边缘,无法再拖下去。 无渊魔尊问过之后,便不再多言,退至一旁,将空间留给了即将分别的褚家人。 “神血之人渡劫艰难,此事我隐约也知晓一些。但你们二人的天赋与心志,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郁红瑛敛去眼底的忧虑与不舍,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此番渡劫,你们竭力而为,不留遗憾便好。若天道不公,当真不允神血之人飞升上界,事不可为时,也莫要执着强求。” “我知晓的。”褚盈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宽慰道,“您莫担心,我们为这场雷劫做了如此多准备,就算出现意料之外的危机,也定能应对得了。” “既然你们已有把握,我也就放心了。” 郁红瑛道,“我与你祖父,便等着目送你们乘接引之光离去。” 眼下他们所处的界域并非藏玄,而是一处比邻藏玄、天罡的小界域,名为寒幽。 因地势险恶、物产稀薄,定居此界的修士数量本就极少,自藏玄、天罡两界与此界的传送阵开放以来,又有不少人陆续迁离。 此次渡劫不同寻常,比当初父亲渡过的那些雷劫更加凶险万分,褚盈盈也是别无他法,才选定了这样一个界域作为他们的渡劫之地。 如今,原本定居于此的修士已在天罡仙山和藏玄各宗门的帮助下,尽数迁往天罡、藏玄两界。 遍布于干涸石滩上的一道道光束,便是此地修士迁离之后,由褚盈盈和封九离亲手构建起的一道道阵纹,统共九九八十一道。 “安心应劫,不必执着留恋下界的一切。到了上界亦告诉你父亲,我们一切安好,宗门一切安好。且等百年,我与你祖母便去上界与你们相聚。” 褚道陵的语气带着几分洒脱,他抬手拍了拍封九离的肩,“盈盈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一定。”封九离神色一正,郑重承诺道。 就在一家人道别的同时,不远处甲板上,金宝和小火凤也正在依依惜别。 本命灵契相生相依,渡劫飞升也势必会在一起。 而小火凤如今境界尚浅,远未到渡飞升劫雷的时机,还要留在下界再修炼百年、千年。 它微垂着脑袋,用嘴尖贴在金宝柔顺的皮毛上,轻轻磨蹭着那一身金黄的毛发。 金宝漂浮在它身前。到了分别的时候,也不再露出平日那副故作嫌弃的样子,就这样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 待它蹭完,金宝才并拢前爪,轻轻在它嘴尖上拍了一下,“吱吱”地叮嘱起来。 那声音落在褚盈盈与封九离耳中,便自如化作人族语言。 金宝是在叮嘱小火凤,切莫贪图玩乐,荒废修行,若是两千年后还未见它飞升上界,便不再认它这个‘火凤儿子’了。 说罢,金宝便扭着小身子,飞回了褚盈盈身旁。 褚盈盈轻拍了下它的脑袋,旋即抬手褪下腕上的乾坤镯,与耳上那对戴了许久的耳坠法宝。 除却少许存放在同心玉中的东西,这些便是她积累多年的全副身家。 她将镯子交给祖父,又将一对耳坠送给了小火凤。 接着退后一步,面朝祖父祖母弯腰俯身,恭敬地拜了最后一礼。 “轰隆。” 惊雷骤响,晴朗的天空逐渐布上劫云。 离别的时刻终究要到来。 当褚盈盈与封九离一同携手飞向高空,灵舟也已通过传送阵离开寒幽界,停驻在界域外的星域中,遥望着这里。 天空很快暗了下来,阳光被厚厚的劫云遮蔽,唯留下地面那八十一道光束投映出的光亮。 “盈盈。” 两人面对面停在空中,褚盈盈的双手被封九离紧紧握在手中。越发响亮的雷声中,只听他道,“倘若发生意外,就连这座囚魔大阵也无济于事,你便斩断同心灵契,将我击毙于此。” “我做不到。” 褚盈盈垂下眼,“结为道侣那日,我们便曾承诺彼此相携一世,同生共死。倘若真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步,我亦愿与你一同面对。” 眼底的哀愁渐渐消散,心底的决心愈发坚定,褚盈盈抬起眼,直视着封九离的双眸说道,“在我眼中,你不是神,亦不是魔,只是那个与我度过千百年时光,携手走过千万里路的你。我不信神魔,亦不信命,天道决定不了我们的生死,只有我们自己才能。” 握住自己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到重新燃起的信心。 雷声轰鸣,已有雷光迫不及待地钻出云层。 仅是惊鸿一瞥,便可窥见其中蕴含的无尽威力,那像是一种能够寂灭一切的力量,山河万物在它面前,都仿佛变得渺小起来。 褚盈盈和封九离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在高空中。金宝则从褚盈盈肩头跳下,来到两人身侧,距离他们约莫十丈远的位置。 第一道劫雷已经蓄势待发。 褚盈盈抬起搭在膝头的右手,轻轻一扬,一只由烈焰凝聚的阵盘出现在她身侧。 那阵盘上标注着八十一个印记,与地面上那八十一道光束正好相对。 只见一抹灵光自她指尖飞出,落入阵盘中心,阵盘上的印记闪动了几下,地面上投映出的一道道光束也随之开始发生变化。几息之后,光束的亮度似乎暗淡了一些。 眼见第一道劫雷即将劈落,褚盈盈将手轻轻落回膝头,微闭双目,抱守心神,等待应对即将到来的雷劫。 “轰隆”一声巨响,雷光自云间劈落。 汹涌的雷电之力,顷刻间便将二人一兽吞没在内。 哪怕早已预料这必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雷,可当亲眼见到,眼前的震撼还是让人忍不住狠狠捏起一把汗。 远在界外星域遥望这里的褚道陵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将心高高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