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后还有人。”陆不言冷不丁地吐出这句话,“他背后的那个人才是关键,只要找到了他,就能定下赵大郎谋逆的罪名。” “背后的人?是谁?”胡离挑眉。 陆不言面露焦躁,“我还没什么头绪。” 胡离托腮沉默,看一眼陆不言,似是有话要说。 陆不言注意到胡离的欲言又止,道:“你说吧。” 胡离抿了抿唇,“老大,我也只是怀疑,你可千万别冲动。” “嗯。”陆不言沉沉应一声。 “你觉得西竹为什么会想杀杨彦柏?” “圣人与杨庸之间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杀了杨彦柏,杨庸怕是会发疯到直接找圣人拼命。赵大郎想把这顶帽子扣到圣人头上,引发朝廷混乱。” “这只是一方面,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每个人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可杨彦柏被西竹这么一捅……”胡离还有些许未尽之言,可陆不言已经听懂了。 “西竹让他洗脱了嫌疑,成为了最不可能的一个人。”陆不言呢喃说完,霍然握紧双拳,眼神阴冷,“杨彦柏。” 胡离不着痕迹的唇角微勾,继续道:“赵大郎死了,杨彦柏收拾行李说要回京师,明日怕是就要出发了。如果他真的是幕后黑手,如此仓皇逃离,应该是怕东窗事发。” 陆不言冷静下来,“他说是为了黑一,回去找杨宰相理论的。” 胡离笑一声,“老大,这种烂理由你也信?” 陆不言沉默了。片刻后他道:“西竹身上的三日不散,我曾在杨彦柏身上也闻到过。” 胡离面色微讶,“老大,杨彦柏近几日可没去过什么花楼,连小娘子都没碰过。” “我知道。”陆不言猛地握紧绣春刀,神色很冷,“一切还只是猜测,我今夜会亲自查。”陆不言话罢,径直离开。 胡离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深深叹息。 . 苏水湄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她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直到陆不言推门进来。 外面天色很亮,难得有如此好的日头。 苏水湄下意识眯眼,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陆不言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抬脚走进来,把手里的食盒置到桌上,转身欲足,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大人,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不言脚步一顿,转身。 苏水湄掀开被褥,慢吞吞的下床。 只那么一日,小娘子却好似猛地纤瘦了很多,面色惨白,那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吓人。 陆不言的脸上露出心疼之色,他想抱抱她,看她甜甜的笑,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他只能哑声道:“好。” . 赵家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家主母老夫人却一个人坐在佛堂里捻着佛珠念经。 “你儿子死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胡离推门进去,拨开帘子,开门见山。 老夫人闭着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为主人而死,是他的福气。”话罢,老夫人睁眼,慢吞吞地撑着地面起身,然后转身,恭恭敬敬的朝胡离垂首道:“主人。” 胡离摆手,随意往蒲团上一坐,“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陆不言能查得这么深,不然赵大郎也不会……”话说到这里,胡离止住了话。他叹息一声,看一眼佛案,起身,往铁铸的小香炉里插了三根香,然后双手合十一拜。 胡离起身,睁眼,望着面前的佛像呢喃,“可惜了,也没为你们赵家留下什么血脉。” 佛香袅袅,如漂泊之雾,没有归根之所,倔强飘荡过后,还是无奈消弭于空气之中。 老夫人盯着那香看了半刻,眼眶微红,“大事未成,谈何血脉。”老夫人眸中沁出坚韧之色,“此事是我儿自己的选择,与主人无关。主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不急,陆不言还没发现我的身份,我诱导他以为杨彦柏才是赵大郎背后的那个人。他现在去搜集证据了,你派人,送点好东西给我们的陆大人吧。”胡离勾唇笑道:“可不能让我们陆大人白跑一趟。” “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315:29:20~2020-09-0417: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西酒酒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溯雪又落,星星点点消融于湖面之上,“啪嗒啪嗒”打在船篷顶部。 苏水湄仰头看天,那素白的雪落到她眼上、脸上、唇上。本没有那么阴寒,可她却感觉刺骨冰凉。 “那边是风口,冷。”陆不言坐在苏水湄身边,想伸手牵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小娘子惊恐至极抽手的模样,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苏水湄眨了眨眼,有雪浸入眼中,沁出一滴泪来,滑过雪白的香腮。 从陆不言的角度能看到小娘子细窄的下颚,莹润如玉,透着一股悲凉。 男人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坐到了苏水湄另外一边。 苏水湄本来就坐在边缘,陆不言这一坐,直接就坐到了船篷外头。风雪越大,直接打在他身上。 穿着蓑衣的艄公唤他,“这位公子,外头风大,你坐在外头干什么?” 陆不言握着腰间的绣春刀,背脊挺得笔直,他身后是身形纤弱的苏水湄。男人这一坐,将那些风雪都尽数挡在了他身前。 苏水湄颤了颤眼睫,看着面前男人宽阔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手。 因着风雪大,所以这次的客船人不多,行的也慢。等到寒山寺,已是差不多日落时分。 苏水湄被湖面上的风吹得浑身发冷,她哆嗦着下去,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男人托住了她的腰。 陆不言在风口坐了很久,虽然他在冬日体热,但再热也挡不住这么糟蹋身体。 两人挨得很近,透过湿润细薄的衣料,苏水湄能感觉到他身上阴寒的肌肤,像冰块似得。 小娘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寒山寺,众人下船。 她一路行,陆不言一路跟,两人一路无言,只偶尔土地湿滑,男人会伸手扶她一把。 终于到地方了。 藏经阁的后山。 苏水湄站在一土包前,跟陆不言道:“这是我父亲的墓,我父亲名唤苏子沐。” 关于苏水湄的事,陆不言一早就调查清楚了。 “我知道。”男人沉声开口。 苏水湄一愣,然后了然。 按照锦衣卫的势力,想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难,并且这也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已。 “赵哥哥的娘亲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说我父亲是叛贼。”苏水湄说到这里,喉咙一噎,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陆不言垂眸看她,注意到她发红的眼角,咬得泛红的嘴唇,那上面甚至还有明显的牙齿印。 “她以为是我父亲背叛了前朝,可我父亲没有。”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缓慢跪下来,纤瘦的身体微微前倾,素白指尖抚上面前的土包。 “可他确是在我朝赦免名单之内。”陆不言虽年纪轻,但当年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像苏子沐这样的风华人物,身为传奇,怎么可能被人轻易遗忘。 苏水湄垂了眼睫,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父亲并不为任何人做事,他只为百姓做事。” 陆不言蹙眉,继续听苏水湄讲。 “父亲师承前朝宰相,出事前那段时间,母亲正巧身体不好,父亲便带母亲在苏州隐居,鲜少人知。后来叛乱彻底爆发,朝廷出事,父亲便突然消失无踪。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不知父亲在做什么,只知道我们总是在逃,食不果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一次。” “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我曾怨恨过父亲,可母亲说,父亲是在做大事。世道那么乱,总要有人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亡。战火之下,天下苍生孤苦无依,父亲在做的,就是消灭战火,赢得和平。” 陆不言沉默半刻后道:“我大概猜到你父亲在做什么了。” 苏子沐并未投靠任何人,他用自己的初心和智慧,游走于两国之间,祈求和平。 他本是前朝人,本该为前朝生,为前朝死。可他选择了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他“背叛”了前朝,成为了前朝的“叛徒”。不过他也没有投靠新主,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减灭战火对百姓的影响。 即使死后,背负骂名。 即使死后,尸骨不全。 即使死后,无人知他。 即使死后,一座孤坟。 他亦不悔,只因心中信念不灭,精神永存。 如此人物,若前朝不灭,入仕后,定然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如今一切已是枉然。 苏水湄的手不断摩挲着土包,原本白净细腻的手也变得脏污,她却一点都不觉得。 “前朝灭,新朝生,一切尘埃落定。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赦免了前朝的那些官宦子女,并给予闲职俸禄。我与……姐姐也得幸免于难,我们辗转于苏州城内各家各户,大多曾是父亲旧友,有些为了情分,收留几日,有些为了情意,暂留几月。” 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么小的年纪,父母双亡,背负着那样的骂名和罪责,陆不言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这里面脱身而出,长成如今的坚韧模样。 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他抓过苏水湄的手,用宽袖替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手掌上的污泥。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你信我吗?你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小娘子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双眸中却盛满了渴望和恐惧。 这种恐惧深沉而晦暗,仿佛只要男人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填补了十几年的心房壁垒打破。 “信。”陆不言握紧小娘子的手,漆黑瞳仁之中印出她那张苍白面容,“我信你。” 苏水湄双眸通红,眼泪盈盈。她看着面前男人信任的眼神,努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翻腾的情感。 “可是我……”她正在骗他。苏水湄觉得是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了,她跟陆不言的关系也应该到此终结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嘘。”陆不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苏水湄唇间,“不要说。” 陆不言有一种预感,如果小娘子将自己的身份跟他坦白,她就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不允许。 她那么闯进来,扰乱了他的生活,进入了他的世界神,却又要无情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