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皇帝说好听点,就是知道审时度势,政治手腕高超,知进退。
所以他就没和江南文官们翻脸,找不到航海图那就不找了,日子将就过着呗。
但说难听点,就是宪宗皇帝相对来说比较软弱,没有英宗皇帝刚强。
英宗皇帝性格和太祖太宗一样,绝不妥协,绝不让步,谁阻止他想办的事,那他就一定要斗争到底,斗个你死我活。
阻止他的文官们,要么被贬被废,要么就下地狱,没有第三条路走。
无论是正统年间,还是天顺年间,被英宗皇帝处死的官员,都不计其数。
若是做个杀官统计,朱元璋排第一,这第二的位置,就连朱棣都要好好跟朱祁镇竞争一下。
搞不好朱祁镇杀的官,都要比朱棣杀的官多。
但英宗皇帝做事冲动,行事莽撞,不计后果,又头铁无比。
所谓刚过易折,文官边将们合力给他来了一出土木堡之变,他一下子就老实了。
但英宗皇帝复辟后,本性不敢,手腕还是那么强硬,一点都不愿意妥协。
所以八年后,文官们换了一个懂得妥协之术的宪宗皇帝上来。
政治,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而宪宗皇帝,是一个政治高手,深谙此道。
因为宪宗皇帝,在下西洋一事上的妥协。
大明皇帝下西洋一事,又再次被江南文官们给成功阻止了。
一连三次,江南文官们次次成功挫败了,大明皇帝重下西洋的想法。
而现在,朱祐樘登基了。
面对朱祐樘的问题,江南文官们在恐慌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企图能糊弄过去。
“回陛下,陛下有所不知,这朝廷下西洋,和他们私人下海走私,性质完全不一样。”
章宁飞快地在脑中想着借口,缓缓为朱祐樘道来。
“郑和下西洋,代表的是大明朝廷,是要扬大明国威,震慑四夷,万国来朝。”
“所以当时郑和推行朝贡贸易,四夷各国只用上贡一些当地的特产,便能获得十倍百倍的回礼。”
“而这些江南文官走私,只代表了自己,采用的是平等的交易,所以能少赚一些,倒不至于亏损……”
“哦?是这样吗?”
朱祐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郑和的船队次次亏损,亏空巨大,那为何太宗皇帝要六次派遣郑和下西洋?”
“就连宣宗皇帝,都派郑和下过一次西洋?”
“难道你是觉得,太宗皇帝和宣宗皇帝,都是好大喜功,贪大求全的昏君吗?”
朱祐樘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章宁立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跪倒在地,极力否认。
“冤枉啊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太宗皇帝下西洋,另有隐情啊!”
章宁跪在地上,一边磕头喊冤,一边在脑海里编造着措辞和借口。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看着章宁的表演,心中感觉既荒唐又可笑。
“哦?还有什么隐情?”
“太宗皇帝……太宗皇帝……”
章宁心神电转,仅仅片刻,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成功后,建文君却在一把大火中,不知所踪。”
“适逢城内又流传着风言风语,说是那建文君在大火后,趁乱逃出了南京城,一路南下而去。”
“故而太宗皇帝才会令三保太监,组建船队,六下西洋,为的就是秘密寻觅建文君的下落啊!”
洪武三十五年,就是建文四年。
朱棣登基后,废除了朱允炆建文的年号。
此后大明官方,一律将这四年并入到洪武年间,朱元璋就这样多当了四年的皇帝。
而建文君,也是在洪熙朝之后,在杨士奇等三杨内阁的建议下,对朱允炆的代称。
在永乐年间,所有人都可直呼朱允炆大名,不必做任何避讳。
朱棣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从法理上直接抹去朱允炆做皇帝的任何痕迹。
朱祐樘听到章宁的解释之后,沉默了一会,忽然笑出声来。
“呵,呵呵,哈哈哈……”
朱祐樘乐不可支,被这群江南文官的无耻程度,给逗笑了。
朱祐樘心中感慨,论无耻,论不要脸,这群江南文官当属天下第一。
这副说辞,和后世流传的版本,竟然还大差不差。
从前朱祐樘就不太相信这种糊弄鬼的说辞,现在亲身经历了大明皇帝与大明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利益争夺之后。
对这种一眼假的说法,更是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先不说就以朱允炆那种,被文官养出来的软弱性格,能不能逃出南京城。
就假如朱允炆真从戒备森严,满城官兵的南京城里,悄悄跑了出去,并且顺利坐上了下南洋的船。
从时间上来说,也完全对不上啊。
朱允炆是洪武三十五年失踪的,而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是在永乐三年。
若是真为了秘密找到上任皇帝,需要大张旗鼓地准备这么长时间,然后搞得全世界皆知吗?
难道朱棣是想把他起兵靖难,夺了自己侄子皇帝之位的光荣事迹,宣扬到全世界所有国家吗?
而且郑和下西洋次数多、时间长,从永乐三年一直下到宣德八年,其中跨度将近三十年。
朱棣的皇位都已经稳如泰山了,还找那废君作甚?
朱棣是带着兵,在一众勋贵将领们明里暗里的资助下,真刀真枪地将朱允炆从皇位上打下来的。
朱棣能成功登基,是全天下所有武将共同的愿望。
朱允炆大力提拔文官而压制武将,这些武将巴不得早点掐死朱允炆。
哪怕朱允炆回来了,会有任何将领士兵为他卖命吗?
朱允炆的存在,能给朱棣的皇位,造成任何威胁吗?
朱棣又不是那做贼心虚的康麻子,听到朱三太子的名头,就害怕地睡不着觉。
朱允炆九成九是死在了南京皇宫里,那一场大火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朱棣也不想担一个杀侄夺位的骂名。
朱棣下西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赚银子。
什么宣扬国威,震慑四夷,开疆扩土,万国来朝,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被朱祐樘这突兀的笑声,给震慑住了。
他们悄悄看向朱祐樘,身上冷汗涔涔,汗水缓缓滴落。
跪在地上的章宁,更是浑身抖如筛糠,惶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