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到两个侍卫手上带着油布手套,指着被芯上一团黑疙瘩道:“霉菌被他们藏掖在棉花中。” “这...这...霉菌不是和...”张峰瞪向棉花上的霉菌,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和瘟疫患者身上的黑斑一摸一样!” 王戟替张峰把话补全,他瞥向泄了气的刘铭道:“将此人带走!” 经刑部勘查,发现刘铭居然和齐霸南早在三年前就有所联系。只可惜在重刑之下,他宁可咬舌自尽,也没有透露出同伙是谁。 前朝余孽暗中用霉菌传染瘟疫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 吏部更是炸开了锅,吏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在楼阁中挑灯夜查,配合刑部将登记在册的官员逐一排查,一时间,朝中众位官员的老祖宗曾干过什么缺德事全都昭然若揭。 与震荡不安的朝堂不同,朝凤殿内安静得出奇。 太后被朝中藏有前朝余孽之事吓得杯弓蛇影,不仅遣出殿中所有伺候的宫人,还将整个朝凤殿封锁得严严实实,每日命卫总管将用艾叶熏过的奏折从暗门递进来,批阅过后再送出来。 鎏金狻猊铜炉口中吐出袅袅白烟,透过烟雾缭绕的烟气,可以瞧见凤塌上躺着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剑眉高扬,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只可惜那对好看的凤眸却是紧紧闭着。 水墨屏风后传来姗姗脚步声,石中钰走进寝室,手中端着温热的汤药,面罩下露出的大眼直愣愣望向床上的男子。 她派王戟出宫拦截刘铭那夜,暗中兵分两路,另一队人借着夜色悄悄将摄政王转移至宫中。 现在宫外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幕后主使担忧刑部查到自己身上,应会暂时按兵不动。 石中钰坐在床榻一侧,俯身舀起一勺汤药,因面罩阻挡,她不知勺中汤药会不会太烫,就这样举了半响,见勺中的热气缓缓消散,才敢递到摄政王唇边。 乌黑汤药顺着男子紧抿的薄唇流淌到枕面上。 一声轻叹过后,面罩被女子揭开,毫无顾虑扔在金砖上。 石中钰喝下一口苦涩的汤药,捏开凤殊影薄唇,一口口哺了下去。 床榻上的男子依旧纹丝未动,浓密睫毛在惨白的脸色下仿若是停经在雪地上的蝴蝶,不知下一刻是要振翅高飞,还是就此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瓷碗中的汤药一滴不剩,紧握碗沿的手指关节崩得发白,原本空落落的碗底落下一滴滴水渍。 “凤卿还说要下幽冥为哀家抓来三魂七魄,如今哀家的三魂七魄具在,你又在幽冥寻谁呢?” “原来上一世哀家躺在床上时,凤卿心中竟是这般感觉,怪不得凤卿说宁可染上瘟疫的是自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一世倒是换你舒服躺下了,可知每日递上的折子足有半人高。” “凤卿啊,哀家好累,你醒来好不好...” “哀家...在这一世还想做凤卿的皇后呢...” 数日未曾合眼,石中钰趴在凤殊影胸口,口中喃喃自语,嗅着男子身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她慢慢闭上眼.... 第92章往事如烟 哀家若是不同意呢? 慈宁殿外,大雪纷飞! 石中钰仅着单衣罗裳,却不觉得冷,因为她只是一缕孤魂。 殿外站有数位带有面罩的太医,因特殊时期,即便头戴面罩,也都隔着三尺远。 “怕是不行了,太后殿下不知隐瞒了多久,现在就靠一口参汤吊着气,这...” “这话谁敢说!你没瞧见刚刚摄政王发了多大的火,将跟在太后身边数年的善水杖毙了!” “...都到了这份上了,也没法医治啊!” 石中钰穿过众位太医,缓缓迈入既陌生又熟悉都慈宁殿。 她上一世的寝宫。 殿内金碧辉煌,陈设精美,就连桌案上的器皿也是万里出一的鎏金瓷窑,昭示着殿中主人平日里过得有多奢靡。 只是往日中神采飞扬的女子,如今却静静躺在凤榻上,双眸紧闭。 床榻边跪有一人,与寝室中包裹得严实的众人相比,男子脸上未有遮挡,剑眉拧紧,深邃凤眼紧紧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石中钰走到男子身侧,蹲下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凤殊影这般颓败过,印象中总是深不可测的眸子此刻涣散了神,曾经拨动百石弓都不见费力的手掌,如今只是握着床上女子纤细手腕居然打起了颤。 石中钰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自己,啧,还是这般漂亮。 且愚蠢! 愚蠢到在上一世沾染了瘟症却不自知,低烧数日也不敢去寻太医,生怕手下臣子会因自己此刻染病避之不及。 自信到以为自己只是因瘟疫期间政事繁忙染上风寒,最终传染上对她尽心尽力伺候数年的星蝉,害得星蝉死后被掩埋在乱坟岗中,连墓碑都没有落下.... 她这般愚蠢自私,却仍被他视若珍宝。 “摄政王,太后殿下的病症已到后期,此刻最易传染他人,您还是...将面罩带上吧。” 洪掌院的话从面罩中穿出来,闷闷的. “把药放下,你们都退下。” “摄政王莫要意气用事,现下京中瘟疫四起,朝中诸多大事还需要您定夺,太后她都...” “本王心意已决,传口谕,封锁慈宁殿,每日除汤药,三餐和奏折,旁人不许踏入其中。违命者,斩!” 慈宁殿的宫人在摄政王下旨后迫不及待涌出殿外,随着赤红朱门一关,殿中只剩下二人一魂。 石中钰瞧见凤殊影端起茶几上的汤药,毫不犹豫含进口中,俯身贴在女子唇上。 待哺食完汤药,他伸手轻轻抚平女子微蹙的柳眉,轻声道:“殿下觉得苦了,可愿同微臣说说想吃什么蜜饯?” 回答他的自然是令人压抑的安静。 “都是微臣的不是,近日忙着巡视民间疫情,居然没察觉到殿下病了...” “还有上次殿下头疾发作,微臣亦是不知,怨不得殿下不愿退居皇后之位,微臣...着实不是良配” “衔玉,醒来可好,没有你,我要这天下又有何意?” 凤殊影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语中的自责之意听得身侧的幽魂忍不住落下一行清泪。 石中钰抬手抚上凤殊影低垂的头,却只落得满手空空。 “叮铃”一声脆响,原是凤殊影腰间挂着的睚眦玉坠撞到瓷碗发出的声响。 男子瞥见和玉坠一同垂挂在腰间的鸳鸯刺绣香囊。 这枚香囊是沈诗怡所赠,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之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是因为每次就寝前都能瞧见小太后嘟起嘴盯着香囊生闷气。 她脸上拈酸吃醋的神情是他最爱的,仿若在那一刻,他才能确定,这个没心没肺都女子的心底,还是有他的。 怀着这点贪婪的念想,即便小太后多次出言提醒,他扔没有将香囊取下。 凤殊影冷眼看向腰间悬挂的香囊,突然伸手扯下,丢进一旁的火炉中。 香囊在银丝炭火中骤然紧缩,赤金花卉纹铜炉中飘荡出一股熟悉的香气,悠悠飘荡在石中钰鼻尖。 这香气...怎会这般熟悉?石中钰急忙垂头去看她腰间悬挂的吉祥带,突觉脚下一空,骤然坠落。 咚地一声, 石中钰揉揉额头,瞧见自己正趴在地上,抬眸看向周围装饰,发现她正在朝凤殿中。 凤榻上的男子依旧在静静躺着,只不过脸色好似好转了一些。 香囊! 脑中仿若有根弦被人拨动,她骤然清醒。 上一世她被太医判了死期,凤殊影守在她床榻前不弃不离,亲口哺药喂食半月,终于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石中钰醒后还以为是老天被二人的真情打动,发了慈悲,放过她和凤殊影重聚。 至于凤殊影为何在照顾她的半个月中都没有染上瘟疫,则是个奇迹。 不是奇迹,是香囊! 石中钰急忙解下腰间的吉祥结,凑近鼻尖轻嗅,果然和回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枚吉祥结中装有寿春独有的平安草,香味淡雅,久存不散。草民...祝...祝殿下在京中平安顺遂。” 齐云的话在她耳畔响起。 想到偷偷将霉菌藏入棉被中的仓部员外郎早在三年前就同齐霸南有书信联系,石中钰豁然开朗。 寿春独有的平安草便是克制霉菌的解药,所以上一世常年佩戴装有平安草香囊的凤殊影没有被她传染上瘟疫。 而这一世她在照顾凤殊影的这几日也没有被染上瘟疫。 石中钰当即将平安草交给洪掌院和闽神医,让他们研究可否配比出治愈病患的药方。 半月过后,京中瘟疫再次有所好转,百姓们对当朝太后乃是福星转世,专门克制瘟神的说法深信不疑。 许是朝中大臣已被刑部排查干净,太后又重新开启朝凤殿,每隔五日便召集内阁大臣询问抗疫的进度,倒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几日过后,漠北传来消息,摄政王病情加重,怕是要抗不过去。 太后得知此消息,没有太过悲伤,反而将近期负责修建运河的工部吕侍郎留在宫中一夜未归。 群臣不禁感叹,不仅老夫少妻不可靠,就连俊夫贤妻,大难临头,仍是各自飞得痛快啊! 摄政王在漠北还没咽气,小太后就寻到暖榻的相好了。 这日,石中钰正在批阅奏折,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太后殿下,仓部主事石禹临求见。” 这是父亲在瘟疫爆发后第三次入宫寻她,前两次,都被以政事缠身拒绝了。 不过今日,万事俱备,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下官石禹临,叩见太后殿下。” 石中钰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越过桌案,落在堂中叩拜的臣子身上。 权势果然是上好的延寿丹,这一世父亲没了右相之位,仅仅两年未见,脸上疲态尽显。 “石卿免礼,今日前来有何事禀奏?” 石禹临抬起头,看向黄花梨桌案后神色淡淡的女儿,觉得甚是陌生。进殿前原本稳操胜券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