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荒唐对于身经百战的琳琅来说,不放在心上,可唐锐不行,他几乎是哆哆嗦嗦挂了电话,原本因为喝酒而晕红的脸庞被灯光一照,雪白雪白的,煞得很。 有人嬉笑,好奇问他那个小太妹做什么了,竟然能让动不动砸得人脑袋开花的唐少爷吓成鹌鹑了。 说是鹌鹑,还不至于,唐锐毕竟是个狠角色,能眼也不眨折了别人的腿送他进医院的,他就是怔了好一会儿,酒也不喝了,骑着一辆摩托风驰电掣回到了出租屋。 里头没有收拾过的痕迹,水缸里养的小金鱼还在活泼游动着,先前压着钱的可乐罐下垫着一张照片,从中间撕裂开来,只剩下他这一边的脸。背面写着字,不像是女孩子,锋利得跟刀刃一样,顷刻见血封喉。 上面提到了去医院的时间地点,还要他备好钱,总归是造孽一场,趁早渡劫飞升,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是当面见了谁也不认识谁,前任跟死了差不多。 唐锐闷得很厉害。 平常曹琳琅很黏糊他,去哪儿都跟着人,分手的时候更是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他,还说自己要是有错,只要他说,她就会改。才隔了不到几天,就比他还要雷厉风行,完全不拖泥带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个孩子……她真的要打掉? 他摸了摸照片的边角,毛糙的,却擦得他手指生疼,有一丝痛意抵到了心底。 第二天唐锐早早就到了,飙着他那拉风的改装摩托车到了医院,一身黑色皮衣的他正是小姑娘喜好的痞痞类型。说是八点,他七点半就到了,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好,翻翻覆覆,想了很多。 少年乱糟糟想了一通,就见公交车停了,有人走了下来。 他呼吸一窒。 对方洗下了浓妆,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没有烈焰红唇小吊带,穿了一件保暖的针织长裙,全是黑色的,露出在外的锁骨与手腕宛如凝霜。 她撩开眼皮,不冷不热看了他一眼,“先去做检查。” 等她走远了,唐锐从怔忪的情况回神,朝着人小跑过去。由于打架是家常便饭,医院这地方他来的多了,没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手心里一片汗津津的,他使劲往裤袋上擦了擦。 听到了叫号,琳琅从椅子上起来,唐锐立马跟上去。白大褂的女医生严肃端坐着,问了她的婚史与年龄。 “你今年十五?”女医生对这种情况见多了,但没见过这样平静的女生,来医院做人流的小姑娘,再镇定也掩饰不住那股惶然,尤其到手术前后,绝望与痛苦交织,几乎能活生生把人逼疯。 但又能怪谁? 怪她年纪小不懂事? 还是怪那个把她肚子弄大了却不想负责的男朋友? 女医生清冷瞥了瞥一旁默不作声的男孩子,生得不错,难怪把女孩子迷得晕头转向的。 可她才十五。 “你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小孩?”医生低沉地说,“决定了就不能再后悔了。” 唐锐接收到了医生飘过来的一眼,他的腿有点软,心头咕咚咕咚跟打鼓似的。之前他能毫无负担骗人,是拼着老子就算堕落颓废也要拉个垫背来解气的恶胆,他干架是狠,也有分寸,绝不会弄到死人的程度。 而现在,他要亲手杀死一个小孩子。 还是与他有着血脉联系的小孩子。 在琳琅眼里,那是一个发育不成熟的胚胎,而在唐锐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眼里,他这样做,等同背负上了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他突然感到无比茫然。 “琳琳……”唐锐不自觉喊了他们亲热时的昵称,脑子里一头乱麻,但涌出来的是另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说,要不,就把孩子生下来? “唐锐,我们分手了。”对方却没有他想象着的亲密,冷淡皱着眉,“别叫那么恶心的名字,我现在不想跟你有丝毫的牵扯。” 唐锐半天没说话。 她对医生说,“麻烦了,我一点也不想留下这个祸害。” 唐锐更无措了。 有些人心一冷,真的可以戳心窝的。 琳琅对他的毫不留恋,他明明白白察觉到了。 唐锐被琳琅支使着排队检查项目,跑了好几个点,队伍中有一些年轻女孩,看他的表情也带了几分厌恶。 他沉默看着琳琅进去检查,等了一个小时,要手术了。 那背影纤细得一折便碎。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他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紧紧的。 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要不……我们回去吧。” 少年额头上渗出薄薄的冷汗,话匣子一打开,越说越顺溜,“我家里还有一些钱,够你养胎了。这段时间我再问问我爸凑一些,不够去做点活。等孩子出来,我的业务也熟练了,就挣得更多了,奶粉尿布不会差的。” 琳琅睇了他一眼。 他仿佛被烫到了,手掌弹跳开来,紧张不安转着眼珠。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命运?” “放着前程不要,在家安心给你奶孩子?” 她笑得很秀气,话语却刺耳得很。 “你唐锐,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混混——凭什么糟蹋我一辈子?” 第285章不良少年前女友(3) 整个手术的过程并不长。 唐锐挨着白墙,神情有些颓靡,他探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来,又想起是医院,又从嘴里拿出来,盯着发呆。 “手术做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清冷的女声钻进耳朵里,他手一抖,烟支滚落到地。唐锐慌乱弯下腰捡起来,偷偷看了琳琅一眼。 模样还是一样,精神差了很多,脸色苍白如纸,鲜活的唇红也仿佛干涸了。 “我……送你回去。”他嗓子眼挤出这句话。 平常跟曹琳琅相处,也没见他这么体贴过,估计还是被这一回的阵仗给吓的。 “不用了,你先走。” 琳琅看都没看他,一个年轻女护士扶着她去休息室的床铺躺着,唐锐跟了过去,正想说要不要给她买点东西填填肚子,对方漆黑的眼珠盯着人,“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乞求原谅?于心不忍?还是心里难安?” 唐锐沉默下来。 “不用,把你的愧疚通通收起来,这不值钱,我也不想要。”琳琅与他对视,“有句老话说的很对,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我摔得这么狠,终于把自己摔醒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你愧疚什么?” “不过,你真的愧疚的话,不妨帮我一个忙。” “你说!”他立马抬头。 “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不要联系我,在路上见到了,就跟不认识的那样,也不要跟你的朋友谈起我。”她清清淡淡地说,“我想滚出你的全世界,重新开始。就这点小要求,你不会不同意吧?” 他捏了捏手掌。 “现在你可以走了。”她毫不留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失魂落魄,而琳琅不在乎,动手赶人。 唐锐走了,琳琅摆正了枕头躺下去,侧头一瞥,旁边一个穿着制服的小男孩端正坐在桌子前,握笔的姿势很有大家风范。 刚才两人说话,他瞟都没瞟一眼,老僧坐定似的。 琳琅欣赏了会这个漂亮小鬼的逆天侧颜,抵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脸颊上忽然泛起一阵痒意,她下意识抬手,触碰到一个绵软的东西。 琳琅睁开了眼,撞进了一双浅褐色的眼瞳,扇子般的睫毛弯弯垂落着,显得文静秀气。 这个漂亮小鬼,他不好好写作业,半路摸她的脸做什么? 小小年纪就会耍流氓了么? 被抓包的小流氓特别镇定,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正经的语气却像个古板迂腐的老学究,一板一眼地说,“你的睡姿不规范,长期以往会压迫到颈部肌肉,而且脊柱可能失去自然的生理弯曲,造成侧向扭曲,加重身体的负担。” 越说越恐怖了。 琳琅却笑了,忍不住捏了捏这小鬼软乎乎的小脸蛋儿,“小鬼,你懂得挺多的呀,谁教你的?” “我舅舅。”漂亮小鬼抿着粉嫩如果冻般的小嘴唇,“院长。” 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了。 琳琅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快中午了,你不去吃饭?” “舅舅忙。”他外露的情绪不多,颇为忍耐看了琳琅几眼,有一根头发丝黏在了她的唇角边,偏偏本人没有知觉。 “那你爸妈不来接你?” 漂亮小鬼平静地说,“死了。” 琳琅愣了一下,低低说了声抱歉。 她想起挎包里还有几根棒棒糖,曹琳琅有烟瘾,琳琅就买了一打的棒棒糖代替香烟。 “喏,送你。” 一根棒棒糖递到他眼前,浅粉色的甜蜜包装很讨喜。 这个小鬼不但摇摇头没接,还满脸认真劝她说,“舅舅说,吃多糖容易蛀牙。牙齿的表面会附着垢膜,里面有无数细菌,它们吸收食物中的蔗糖、葡萄糖、麦芽糖、乳糖等制造酸素,从而溶解牙齿表面的珐,形成蛀牙。” 琳琅:“……”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理智的吗? “偶尔吃一点没关系。” 她又往前递了递,活像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 这小家伙想了想,说,“舅舅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琳琅闷笑,不再逗他了,“那行,不吃就不吃吧。” 她说着就要把棒棒糖塞回包里去,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出来,拽住了。 “嗯?”她扬扬眉。“你舅舅不是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