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痴缠着人,睁着一双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眼。 自过了封后大典,他很少能拒绝她故意而为的小心机了。 “好,给你买就是了。” 他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倒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一群小孩子的后头,排起了长队。 为了怕琳琅走丢,他还牵着人跟他一起。 两个大人,还是一个太监一个宫女,在孩子堆里格外扎眼。 这种拉人下水的恶劣行径让琳琅忍不住踩了他鞋面几下,辗出了印子。 男人一脸风轻云淡。 “喏,你要的倒糖人儿,吃了牙疼可别哭。” “才不会呢,又不是小孩子。” 周雪程看人攥住了竹片削成的细杆儿,疑惑盯着图案看。 “郎君,这是……一只小鸽子?” 唯有小孩要的糖画,多半是昆虫鸟兽的可爱玩意儿。 琳琅还以为这男人会给她来一出比翼双飞、并蒂芙蓉的惊喜,哪想得竟然是一只胖得活灵活现的鸽子,鼓囊囊的胸脯挺着,格外神气。 “小馋猫,你不记得了?你七岁生辰那天,突然嚷着要吃肉,郎君没办法了,跑遍了整个山坡,好不容易给你抓到的。” “有这回事?”对方困惑皱着眉,“怎么锦娘不记得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该打。” 不过对她来说,兴许是一只普通的鸽子,记不得很正常。 他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跑了半天没逮住东西。十二岁的哥哥又不忍妹妹失望,就把自己驯养两年的信鸽捉来烤了。 作为身负众望的东宫太子,他被勒令禁止豢养宠物,以免玩物丧志,唯有这一类传信的鸽子允许接触,也算是他的第一个宠物了。 事后他还专门挖坑,把它的尸骨整整齐齐埋好,立了个无名小碑。 也算是成全了一场主仆情分。 那时候,十二岁的少年相信地府轮回,还真心实意地希望那只鸽子以后不要投胎到他家来,否则下一次逮不着猎物,又要拿它祭妹妹的五脏府了。 那得多不好意思。 当然,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这其中的秘密。 不然小丫头又要自责了。 “哎,那边有人在卖艺啊,咱们过去瞧瞧。”为了避免挨打的琳琅转移话题。 “那就走吧。” 他牵着人,紧紧的,像是一生能用尽的力度。 转眼到了华灯初上的夜晚。 河边燃起星星点点的光。 “唰——” 水波划开涟漪。 只见灯彩通明的画舫边,有只纤巧的小船慢悠悠荡过。 船尾立了一道秀长的身影,他双肩微微起伏,将竹竿子探入水里,一抵一划间,小船破开了层叠细浪,在河面上稳当地行驶着。 船家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衣衫轻薄,勾勒出窄细的腰身。 四下风平波静,良辰美景,可他的眼里只映得出船头的姑娘。 她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待灯心燃起红光,她弯下腰,将莲花灯递到水里。 指尖触碰着水,推着小灯远走。 “你在许愿么?” 船家公子轻声地问。 “嗯……不告诉你。” 她回眸,浅笑嫣然。 “许的什么愿?” 周雪程又问。 “说了不告诉你。”琳琅弯着眉眼,“谁叫你先前瞒着我不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抽起水里的竹竿,溅起珠玉,又换到另一边继续划着。 “我不信。” 琳琅故意跟他抬杠。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人在想些什么呢?” 周雪程低笑,“若想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一心一意看着她,想着她,念着她,于是她身上所有的细节都无处躲藏。” 他眼中的情意过于炽热,琳琅微微别过头,回了一句,“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些什么?” “知道。” 肯定而清晰的声音。 “你其实并不喜欢放河灯。” 琳琅转头看他。 “你方才的动作很随意,一只手放灯,而且泼水时,一点儿也不在意那灯船会不会被打湿。我说的对吗?” “唔,这个算你过关了。还有呢?”琳琅挽着滑落到脸颊的发。 柳梢上斜斜倚着一轮蟾月,枝条垂到岸边,浸湿了新芽。 他的声音在水间愈发飘渺。 还说—— 我知道,你想杀我。 “口说无凭。” 他笑了。 笑容有几分寂寥。 “我说过了,若要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你只需要全心全意看着她,容不得旁人。” 他看了两年。 也瞒了自己两年。 寡人知道的。 你喜欢的,不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寡人。 也不是,那个昔日为你折了一夜蚂蚱的周家哥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终归是寡人一厢情愿。 第392章明月光前女友(30) 河灯在铺着月光的水面上漾开细微波纹。 青色裙摆层叠拂动,似孔雀的尾翎,逶迤间透出冶艳。 直到她走到了船尾。 站在帝王的面前。 她仰着脸,“郎君可是昨夜做了什么噩梦,这混混沌沌的,竟说出这般让妾身伤心的话。” 琳琅欲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 半空中,被男人紧紧抓着。 力度不算重,但她仍能感觉到几分痛楚。 “郎君,你弄疼妾身了。” 她眉心微微蹙起,牵惹一腔怜惜心绪。 周雪程低头看人,看她眉梢眼角蔓延的妍丽,以及,嫣红似榴花的唇瓣依然说着让他心动的谎话。 “麟符不见了。” 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 琳琅听懂了。 她垂下眼。 对方口吻里听不出喜怒,平淡地叙述,“这枚麟符远可统御三军,近可调动密卫,是我周家天下的权力象征。两年之前,我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它。不,应该说,是我硬生生夺过来的,用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 “父皇当时的模样,呵,我至今还记得清楚。他流了很多汗,一张蜡黄的、折满皱褶的老脸,嘴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本已经病入膏肓了,看见我大逆不道盗取麟符、伪造继位诏书时,被气得摔下了龙床。那噗通的一声,很响,很狼狈。” “他磕到了头。” “然后挪着膝盖,想朝着我这边爬来。” “爬到第五步的时候,死了。”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