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想听了吗?”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却没有激起阿月内心丝毫的波动,她反而十分平静,“陛下,在您逼我入宫前就该想到,您想听的那些话,再也不会有人说给你听了。” “您的皇后,已经死了。” “那场大火,燃尽的不止是长安殿,还有她对您的情谊和爱恋。” “是您……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那场火不是朕的旨意——!”终于,天子再也忍不住,他强忍着心中仿佛烈火炙烤一般的痛,大叫了一声,“朕根本不知道有人刻意纵火,还故意让你以为是朕的旨意,你不能……” 不能把那场火算在他身上。 “那场火确实不是您下的旨。”阿月静静看着他,“可您想想,真的完全跟您毫无关系吗?” 她的眼眸澄澈,和天子眼中的猩红显出分明的对比。 而她这句话,让秦淮瑾浑身一顿。 真的……跟他毫无关系吗? 及至今日,他才开始正视这一点。 那场火是敏昭仪买通了人下的手不假,可若不是他一再地表现出对敏昭仪的喜爱。 若不是他在皇后失去云容后褫夺了她的宫权,又将她禁足。 若不是他将六宫权柄叫由敏昭仪掌控。 若不是他……在元正那日没有依着规矩去长安殿,反而在麟德殿喝得酩酊大醉,被敏昭仪带去了承欢殿。 那长安殿的那场大火,本不该烧起来的。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真正害死了皇后的人。 思及此,他的指尖都变得有些微颤起来,心间更是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仿佛有人在紧紧攥着他的心,用力捏着。 他痛得连下颚都绷成了一条直线,手背之上,爆出根根青筋。 “是朕……”他的声音带着悲痛,“是朕害了你……” 看着这样的天子,阿月原本十分冷的声音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 “陛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慢慢道,“对我来说,无论是后宫里的人还是那场火,都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您也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曾经恨过您,在云容刚死的时候,在我刚离宫的那时候。” “可后来我失忆了,在渭宁,在王爷身边,我找回了真正的快乐。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以前的事了,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您就当,皇后真的已经死在了那场火中。这一年来,这六宫之中,没有皇后,不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吗?” “如今的我,只是阿月,是魏王的妻室。您还是大恒之君,只要您愿意,您可以立任何人为后。” “您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新皇后会因着您宠幸别人而不高兴。” “您身为大恒天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何必耽于过去,把心思放在一个已经心中没有你的人身上……”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引诱。 显然,她知道眼下的天子正处于悲痛之中,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说服。 且她和对方十年夫妻,自然清楚对方的性子。 身为大恒之主,陛下决不能忍受枕边人心中没有自己,也绝不会留一个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她看似心软了,和对方柔声说话。 可字字句句,都在引着对方放弃。 放她离开。 她觉得,在听了她先前那些话后,天子在短暂的痛苦之后,必然会想清楚。 与其强留一个已经心中没有自己的人,还不如让她走。 这世间女子如此之多,他要谁又是得不到的? 何必要一个已经对他没了情谊的人? 可…… “朕只有一个皇后。”天子逐渐缓了过来,他泛着猩红的双眸,紧紧锁在下方的人身上,“她如今,就在朕的跟前,朕不会放手。” 也不知他方才在剧烈的喘息之中究竟想到了什么,眼下竟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朕会被你说服?” 他放开原本揪住身前衣衫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声音一点点变得暗沉起来。 “梓童,你还是太天真了。” 阿月看着对方的神情,眉心忽地一蹙。 “陛下,您该清楚,如今我是魏王妃,王爷是您的同胞兄弟。” “强留臣妻是昏庸,朝臣都会上奏。” “那又如何?”天子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你方才自己说的,普天之下,没有朕得不到的女子。” “而你,原本就是朕的皇后。” 他似乎很快就从刚才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还想到了要如何做。 “朕今日请梓童入宫,是想让你陪朕一起用膳,你可愿意?” 阿月:“不愿意。” 她甚至都没有多想,直接便拒绝了对方。 天子猜到她会这样说,也不说什么,反而径直起身。 “尚食局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都是以前了,如今的我对以前的一切都没了兴趣了。” 天子听了她的话,面上还是那副不变的神情,可眼底却有一丝痛苦闪过。 第六十七章似曾相识燕归来(八)…… “不过一道用膳罢了,如今你连这点要求都不愿应允朕吗?” 阿月看着从御案前下来,慢慢走到自己跟前的人,半晌开口说了句。 “我如今是魏王妃,如何能陪陛下用膳?” “可你也曾是朕的皇后!” 阿月便说如今有谁知道? “一年前冬至那场大火之后,整个大恒都知道皇后薨逝于长安殿,陛下您亲下的旨,举国戴孝。” “眼下您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想过再瞒。可没人会信,您去跟百姓,跟朝臣说,皇后没死,她还活着,如今她是魏王妃……这样的话,您觉得谁会信?” 这便是现实。 即便天子如何执拗地认定阿月便是自己的皇后,可没人会信。 宗亲,朝臣甚至于百姓,谁都不会相信皇后还活着,且眼下还另嫁他人。 “您何必自欺欺人?” 天子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可他也从未想过就这样放弃。 “旁人信不信,并不重要。”他看着眼前的人,唇边带着笑,“朕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就好了。” 他是大恒之君,谁敢质疑他的决定? “就如你方才所言,就当原先的那个皇后已经薨逝了,朕可以再立旁人为后。而你……就是朕的新皇后。” 他就这样轻易地,将皇后之位又捧到了阿月的跟前。 这若是换了旁人,想来已经不知如何高兴了。 可阿月听后,心中却没有一丝涟漪。 她徐徐开口:“可是陛下,这只是您个人的一厢情愿。” “您的皇后,我当了十年……”她的脸上,情绪一点点散去,星眸之中,不见感情,唯余冷淡,“我腻了。” 她说着微微转身,透过高大的窗弦,看向紫宸殿外。 “您还记得,云容死的那日,我站在紫宸殿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您说了句什么话吗?” 秦淮瑾自然记得。 那时他的皇后,披着发,赤着脚,手中拿着一把长剑,神情癫狂而悲戚地站在紫宸殿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质问天子,用手中的剑把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都挡了回去。 然后看着人群之中的天子,语调苍凉地开口。 她说。 “原来这便是天子的信任。” 她还说…… 眼前的才场景忽然变化,秦淮瑾记忆中的声音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他猛然回神,便见到眼前的人也正看着他,说出了和当初一样的话。 “嫁给你,太累了……” 比起当初的悲痛和绝望,眼下的阿月在说出这句话时,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甚至连一丝眼神波动都没有。 仿佛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可她这样的举动,却让跟前的天子霎时心下骤痛。 再又一次听见这句话时,他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场景,尤其是如今的阿月在看向他时,眼中的那一丝失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