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浔躲在被窝里,耳边好像有很多小人在骂她。孟浔捂着自己的耳朵,隔绝这些声音,像是鬼压床那样,挣扎了好久才把蓦然睁开双眼。入眼是一室黑暗。她手背擦掉了额头的汗,在黑暗的卧室里犹豫了好久后,终于拿起了手机,给孟诚志拨通了电话。那边几乎是瞬间接通,仿佛就在等她这通电话。孟浔把手机听筒放在耳边,声音很低,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大学结束,我就不需要帮你了吗?”她一连两个问话,可见内心的方寸早已乱了。孟诚志在那边,声音很平静,把别人逼疯了还高高在上的平静语气:“真的,最后一次。”“你知道的,你妈妈即将要动手术了。”孟诚志言语里是有势在必得,他道:“看你今天的反应,你也不想我把这些事情捅出来,鱼死网破,对你也没好处。”鱼死网破?孟浔才懂,原来孟诚志今天就是来试探她的,看到她如此害怕,他的手上就多了筹码。床头柜边格格不入的蘑菇灯正在发出微弱的光亮。那是她起夜上厕所怕黑,是兰濯风特意买的。和兰濯风这座宅子威严的风格完全不符,却因为她喜欢,他毫不犹豫的放在这里。这些细小的他都面面俱到。那她呢?又为他做过什么?孟浔深吸口气,那双素来温柔的眸子沉的可怕,道:“好,我答应你。”-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孟浔出现在mistralis集团,手上还提着做好的糕点和咖啡。她没有打电话给兰濯风,和前台说了声,就上了电梯。暑期工那次后,为了方便孟浔找他,兰濯风就在这个电梯内录入了她的人脸。电梯自动识别后,门向两边打开。孟浔提着下午茶走进了电梯,到达顶层的时候,男助理看见孟浔,有些惊喜,起身喊了句孟小姐,没有半点意外,像以前那样道:“兰总去开会了,您先在里面等下。”孟浔轻轻的点点头:“好。”男助理把门打开,孟浔抬脚踏入办公室。里面的装潢一如既往的威严,像暗中有神明那样,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每走一步,脚步都重一些。她站在兰濯风的办公桌前,自然的坐在他的真皮办公椅上。桌面上的文件,摆放的很整齐,其中就有一份竞标策划项目文件(最终版)。孟浔眼神颤动,看着那几个字失神。她咬了咬嘴巴,抬手,目光扫过他桌面,几乎全是机密文件,孟浔忽然想起,除了峻叔,无人再能踏入这里,连门口的男助理都不能擅自进来,而她却不同,他赋予她随意进出的权利。可她拿这个权利,又在做什么呢?这张椅子上,满是兰濯风身上的冷香,像是把她包裹住那样。像是他在无时无刻的侵袭着她的神经。片刻后,孟浔没有再犹豫,修长的手拿起文件,轻飘飘的纸张,她深吸口气,指尖在颤抖,翻开了文件,文案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一串数字。冰冷的数字在文件里并不耀眼。但孟浔却清楚,这是兰濯风那段时间,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和mistralis高层开了无数个会议、探讨了无数次、争执了无数次、各方面计算出来的、这次深圳竞价的最佳价格。这是他辛苦努力得到的。他其实完全可以找到深圳那边的人,因为兰家不止在香山澳有名望,在内地一样如此。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打探到大概的价格,那些人不会不卖他面子。但是他却没有,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孟浔不由觉得有些讽刺,兰濯风就是君子坦荡荡,不拘小节,做不来这些事情。可孟诚志不是,他是小人,他也要她当小人。孟浔收回视线,合上文件,但还没来得及把文件放回去,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门后,峻叔走了进来。孟浔眼眸微动,吓了一跳,在峻叔踏进来的那一瞬间,手上的文件被抖动了下,掉在了地上。声音啪的一声,让峻叔脚步顿住,他看过来,有些意外道:“孟小姐,你怎么来了?助理没和我说。”孟浔快速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跟在兰濯风的身边这些年,她多少是学了些表情管理,她自然的拾起文件,轻声道:“我也是刚到,不想打扰三哥开会。”说完,她把文件放在桌面上。峻叔看见了文件,轻笑道:“怎么孟小姐也关注这个项目?”“我没有关注,只是感觉三哥前段时间很看重这个项目,”孟浔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是不知道到哪步了。”“再过半个月就竞价了,到时候还要去一趟深圳。”峻叔笑着,把进来要拿的文件拿到手上,笑着说:“这个项目,濯风的确是很看重,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卖命。”孟浔对兰濯风那么看重这个项目也是很好奇,她见他宁愿睡得少、吃的少、也要多开会、多看几页策划案、不由得多问了句为什么。峻叔有些惊讶:“孟小姐居然不知道?”孟浔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直到兰濯风开完会走进来,孟浔的那颗心,都好像还找不到方向,悬在半空。“怎么了?”兰濯风走上前,将她自然的抱起,坐在了他的腿上。孟浔脑海中盘旋着峻叔的话,字字句句,宛如榔头敲在心里,每敲一下,心就沉几分、也愧疚几分,她抬眸看向兰濯风,轻声开口道:“你那么卖力的要拿下这个深圳的项目,是为了要陪我去深圳实习?”“濯风知道孟小姐不想在香山澳实习,所以就想在深圳竞标,从深圳开始开拓内地市场,陪着孟小姐去内陆实习,”峻叔笑着说道:“孟小姐,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陪在你身边。”他如此做,是为了她。而她呢?则计划着该怎么体面的说分手。计划着该怎么瞒着他,把自己丑陋的一面给隐藏起来。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兰濯风有些无奈:“谁告诉你的?”“谁告诉我的不重要,”孟浔看着他,抓着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脉搏,很认真的问:“你一直不告诉我,是打算等我去了内地实习,你再突然出现吗?”她执意要个答案的样子,看上去很执拗认真,仿佛是他刚认识她那会儿。“你不愿意在香山澳,那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内地。”兰濯风喉结咽动,捏着她的肩膀,企图让她轻松些,宽慰似的道:“我知道你答应过老太太什么。”孟浔眼眸微动,像心被忽然撕开,不知如何面对。她听他说:“我知道你过不去心里老太太那关。”“所以,”他一锤定音道:“我们这辈子,不回这里。”所以他明明知道她要去内地实习,却没有任何的反对。因为知道反对无效。她以为他是知道她要说分手,所以才不做无畏的挣扎。但是没想到他是计划着,去内地陪她。所以,为了和她在一起,为了她能放下心里的那关,他放弃在香山澳的一切,和她去内地。这种沉重的珍重的心,把孟浔压得喘不上气。他为了她去深圳竞标,为何不去找熟人打听价格,只因他不想再用兰濯风这个身份去做,他从竞价开始,就决定和兰家撇开关系。所以不眠不休,也要拿下这个项目。她眼眶是红的,心是沉重的,谁都不知道她藏在眼角里的泪是为什么而流,她眼泪流入嘴里,和她唇齿融为一体,她轻声道:“三哥,为了我,不值得。”他以为她是感动,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泪,像对待珍宝那样对待她。好轻的说:“为你,万般值得。”孟浔望着他的脸庞,那一瞬间,心痛不已。她的手心被他牵起来,贴在他的心口处。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里,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孟浔是在两天后约见了孟诚志。这次是她主动地。孟诚志很爽快的赴约,来时,甚至心情极好,走路生风,嘴角带笑。孟浔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带着鸭舌帽,穿着简单的阔腿裤和t恤,长发垂在腰后,遮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听见脚步声响起,她慢悠悠的收回视线。孟诚志落座在对面,孟浔看着他的那张脸,没有丝毫成功人士的温润,只剩市侩。“拿到了?”孟诚志问。他好像笃定她一定会给那样,孟浔自嘲一笑:“我不拿到,会约你吗?”孟诚志叹口气,装模作样的:“浔浔,你没必要对爸爸那么大的敌意。我也只是想让你妈妈过得好点,你妈妈需要肾脏、需要养身体,需要花很多钱——”“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讲这些的,”孟浔不想去听这些虚伪的话,她打断了孟诚志,将写了数字的字条放在桌面上,见孟诚志双眼放光似得,想伸出手来拿。她立刻抓回在手里,“我拿到了,但是我有条件。”她学聪明了。孟诚志笑了,靠回了椅背,那双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孟浔,眼神里没有半点儿对身为女儿的怜惜,也没有半点儿身为父亲该有的柔善,只有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