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全须全尾的他,真在端午遇了事,跑也能跑的快些。可一大清晨,洛川王府特地派了管家邹伯过来,一上前,拱手同她温言致歉,“王爷临时受了急召,要即刻进宫,一时没法绕路过来了。他特命老奴先过来同您致歉,说下回请您吃饭赔罪。”兰殊的声音不自觉急切了两分,“他走哪边入宫了?”邹伯愣怔了下,躬身道:“就是按平常的路径去的。”兰殊心下不由一沉。糟了。--秦陌不惜失约,也要从落英巷过,一则是想验证自己的梦境,二则是梦境中这两次刺杀离得这般近,指不准会有什么关联,或许,他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但凡有一丝蛛丝马迹,他就能少一丝被动,就能更好的,保证她安全度过那一天。然死士从不畏死。便是洛川王早已察觉落英巷里的埋伏,也未能生擒住他们。那帮杀手,一发现他与他的亲卫早有预防,暗害不成反遭围捕,即刻咬碎了牙缝间藏好的毒囊,一点儿审问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秦陌站在巷口前,望着那一地耳鼻流血的死士,眼眸不由暗沉了两分。他正下令让亲卫把他们的尸首抬去大理寺,身后忽而响起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踢踢踏踏之声。秦陌还以为这么快就惊动了城防营,下意识回眸,整个人身形不由顿住。街上的晨雾尚未彻底挥散,清晨的第一缕光芒洒下,映在秦陌乌黑的墨发上,跳跃起星星点点的光。他的目光定定呆住,目若寒星的双眸内,映出了一名身形纤细的姑娘。她的眉宇隐有忧色,正骑着一匹高大棕红的骏马,踩着辚辚之声,疾驰穿过了眼前白茫茫的雾气,直奔落英巷而来。秦陌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蓦然回想起过往的一个梦境。他记得兰殊是不会骑马的,每逢马球会,她都是安安分分坐在观赛台,从未下过场。更没有在别的场合,显露过自己的马术。但在梦境中,她曾央过他教她骑马。他们还各自骑着良驹,一同上山去赏过春景。她靠在了草丛里观览野杜鹃,他坐在旁边帮她遮阳,一垂眸,吻便落在了她雪白的额头上。“为什么摔了那么多次,还是非要学骑马?”他问道。“也没有很多次吧......你不是都接住我了吗?”他轻敲她的额头,“可我也不是每次都在的。”“可我也不是为了让你接住我才学的,我正是为了不拖你的后腿。”“我听安嬷嬷说,公主娘娘曾临危骑马搭救过重伤的公公,算下来,你们都会骑马,就我不会。”“我也希望我能有一天,可以像公主娘娘一样。”--兰殊引进国朝的这类骏马日行千里,跑起来极快。她一听到秦陌原路上朝的消息,心下一震,一时来不及多想,当即命马奴骑了一匹去报官,直言落英巷有人刺杀朝廷重臣,而后带一群家丁策马先来,佯作成了整肃的军马之声。家丁与死士的战斗力自是无从可比,兰殊从未指着他们能救下洛川王,只是想利用这一阵犹如兵马快速赶来的声音,先吓退一下敌人。若是对方不退,实在不济,大不了他们一干人等纵马横冲直撞过去,她便趁着混乱之际,顺手拉秦陌上马,以这良驹的速度,绝对能带他们及时逃离。可惜秦陌没给她这么一个耍帅的机会。当那一阵响彻天际的踢踢踏踏之声奔入落英巷时,清晨的巷内,除了敌人满地的尸体,早已没了金石交接之声。兰殊翻身下马,只见秦陌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巷口,定定地凝望着她。第082章第82章兰殊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手握着马鞭,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迎上他略有僵滞的目光,顿了顿,蓦然回想起一些前尘往事。那一日,风和日丽,漫山遍野,盛开了绚烂的野杜鹃。两匹马儿栓在旁边的松树下吃草。花丛间,她一说完学骑马的原由,他便揉了揉她的脸颊,朝她的额间,又落下了一个吻。“但我教你骑马,不是为了你救我,只是想你陪我踏青。”“那以后每年春天,我都陪你踏一次,就当交学费了?”看来他确实不需要她救。只是她也没有守诺骑马,再陪他踏过青。兰殊思绪游走的一片刻,脚步不自觉也停了下来,回过神,秦陌已经主动朝她走了过来,来到了她跟前。那一道高大颀长的熟悉身影兜头朝她一罩,兰殊刚抬起眸,视线就被他用一只大手蔽住。眼前骤然一黑,兰殊呆了呆,不由纳罕道:“这是做什么?”“打了一架,地上都是死人,死状可怖,你别看。”他的声线是冷硬的,话语却是温柔的。兰殊愣怔,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抓向了他避她双目的手,“我没有这么胆小吧。”他忘了他当年还当她的面砍过山匪的头了?兰殊握上他的手肘,企图将他的手撤开,一触碰,却感觉到她手上沾到了一片不对劲的温热湿意。她一把将他的手抓了下来,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红,再看向他的胳膊,他的左臂,和上一世一样,破开了一道口子。偏生他穿着玄色的圆袍,导致左臂上的血迹盖在那一层黑沉沉的颜色中,别人根本就没发现。兰殊蹙起蛾眉,“你受伤了......”秦陌却道:“不是什么大伤。”划一道口子这种,在他眼里,的确只是小打小闹。但他一壁说着,一壁不由反握了她的手。那紧紧拽着的力道,生怕她下一瞬,就不见了似的,眼底还闪过了一丝极度隐忍的光泽。秦陌一心想来这儿扑捉线索,直到她突然的出现,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到他今早的失约。她向来不是个多爱麻烦他的姑娘。送马这样的小事,换做往常,她怕是自己就解决了。为何偏偏却在今日,他遇刺的日子,她找上了他?眼前的姑娘并没有看懂他眼里的惊与惑,望着他紧紧拽着她不放的手,还以为他在逞强忍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莫名瞪了他一眼,抓起他的袖子,回首命家仆先把马送进皇城,便急急忙忙带他上了马车,驱车驶回了洛川王府。两人一回到王府,兰殊即刻叫人去喊太医,而后便拿来药箱,想着在太医赶来之前,先简单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她小心翼翼掀开他的衣袖口,用棉团帮他止血,盯着他的手臂,心里不由唏嘘了声。左右盘算,还是没让他避开挨上这么一刀。那么那一箭,是不是也属于他命定的劫,难以避过呢?兰殊心想,越想,越觉得有些发愁。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抬首,却迎上了一对略有炽热的双眸。秦陌的手明明在滋滋冒血,却同个没事人似的,一双灼灼的眸子,愣是没施舍给自己一眼,只凝着她仔细看,眼底流淌着一股十分复杂而古怪的情绪,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惊似喜,似疑似忧,紧紧扑捉着她的神色。兰殊被他盯得怔忡,只听他迟疑地问道:“你怎么会到那儿去?”兰殊顿了顿,笑道:“这不是你没空给我送马,我就只好自己领人骑去皇宫了。”她先给他止了血。那熟悉不已的蝴蝶结一打,秦陌短促的沉默,一动不动地将她着意看着,“原来你会骑马?”兰殊续笑道:“我们有三年不见,我多一个技能,不奇怪吧?”秦陌点了点头,“可为何要骑马绕路?”兰殊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又答了上来,哎了一声道:“原是打算从南宫门入宫的,但今早那边路有些堵,就绕了一下。本来那马跑的快,倒也不耽误,只是没想到,这边又叫你给拦住了。”兰殊唇角布满了今日出门没翻黄历的叹笑。秦陌看了她一眼,垂下双睫,提了提唇角,“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兰殊见他迟迟不接下话,不由问道:“以为什么?”秦陌抬起头,再看向她的目光,倏尔泛出了一丝深幽之色,“以为你是知道我会遇难,特地过来救我的。”兰殊短促地噎了瞬,牵起唇角,“怎么可能?”秦陌默然片刻,看着她道:“我今早不是故意爽你约的,确实是受了急召。”“但很奇怪的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今早会在落英巷遭到伏击,我一开始还不信邪,如今回想,那个梦,真的是太真实了......”话音甫落,兰殊的睫羽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秦陌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忽而问道:“你有没有,和我做过同样的梦?”兰殊心头一跳,猛然抬首,只见秦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略有惊色的脸庞。秦陌见她神色微敛,乘胜追击地质问:“你是不是早已知晓今日这场灾祸,才特意叫我今早护送你,就可以绕道而行的?”院子内,清风簌簌渐起,草木隐隐而动。四目交汇,兰殊一下没能经住他目光的拷打,下意识站起了身,避过了他的视线。秦陌望着她背过去的身影,心里的揣测愈发强烈,双眸不由发沉。兰殊定了定心神,回过眸,又恢复了一张神色如常的脸,衔起笑道:“你这话说的比鬼神还玄,我哪来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时机真的很巧。”兰殊笑了笑,“你也知是巧,这世上巧合的事情,本来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