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斯端茶抿了一口,不是滋味,“方才都不肯服软,现在想到要我看顾他,怕我对他下手,反倒和气了起来。你焦侃云对身边人都这么好?”
焦侃云思索一阵,“我确实对身边人都很好。风来于我而言,更不同些。”他是阿玉留给她的,必不能辜负。
虞斯转眸看了眼昏睡的风来,兴致缺缺,“哦。”一顿,又挑眉,“那你还让他冒险?”
焦侃云浅笑,“这是两码事。且不说是他先求我促成,单说这一趟,不亏。侯爷,既然你已经认输,教我知道你与思晏之间别有隐瞒,那便把话摊开吧。思晏究竟是何人?与你有何干系?说清楚了,才好推进下一步。我要看到你的诚意,否则,我说给校尉当人证,不是白说的。”
走一步便想到后三步,虞斯轻笑,在这等着呢?他抬眸,目光微灼。
继而摩挲着杯盏,思量良久。
方才他被分神,有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想到了焦侃云。不知怎的,其实他一早就很想告诉她,尤其是看完话本,抿出寿王妃将他出卖之后,他就十分想告诉她了,否则总怕她误会自己些什么。
阿离想劝阻,章丘却按住了他。这孩子懂什么,当然要说!否则侯爷的婚事八字撇不了半点。
“思晏,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虞斯望着焦侃云,见她微微瞪眸,缓缓说出下半句,“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第33章好身材。
当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老忠勇侯竟然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焦侃云仔细在脑海里盘了盘因果,“据我所知,令尊并无妾室,且没有传出过私养外室之事。思晏是…?”
虞斯眉眼深沈,语气冷鸷,“是虞季楚在北域驻守时,于狼漠镇结识了一名女子后诞下,之后回京述职,唯恐被我母亲晓得后,他会失去皇商的财力依傍,所以将年纪尚幼的思晏重摔落地,她的母亲以性命担保日后绝不会成为他的麻烦,才保住思晏一条命。
“最后虞季楚选择了始乱终弃,将母女两人弃留北域。没多久,思晏的母亲就病故了,她自己无依无靠地长大,在戏班谋生,一向清苦。”
室内气氛寂落,焦侃云一时失语,她听到同父异母时,就猜到事不寻常,可没想到老忠勇侯会如此狠心绝情,烛火轻晃了一下,烧掉了所有人的怔讷。
虞斯直呼老侯爷的名姓,倒叫焦侃云有些意外,斟酌着试探道:“听起来,侯爷对自己父亲此举,十分痛恨?”
那么,他自己与在北阖时同进同出的女子,又是何种结果了?
“我想,虞季楚连自己的姓都没有给思晏,还为她取名‘漠归’,就是希望她,不要回家来。”虞斯掀唇讥道:“若非我秉天子之意袭位,偌大个忠勇营须得握在手中,且此番隐情不得露于人前,我又稀罕他的姓了?”
原来如此。“漠归女”这个名字,竟然不是思晏与狼漠镇之间以“故乡”相系的情怀,反而是她的父亲希望她一辈子不要找上门的警示。
“我长这么大,大半时间都被虞季楚丢在武堂,唯有母亲真心爱护教导,他又何时管顾过我?”虞斯解释自己与他无甚感情的理由,“其实母亲早就知道,但她不想揭露此事,连累了远在狼漠镇生存的半大个孩子,因此只是同他和离分居。后来,虞季楚突然就死了…呵,真的好生突然,我娘差点放鞭炮。”
焦侃云轻叹,“可他一死,年幼的你也不得不承袭侯位,掌管忠勇营,且之后北阖作乱的消息传来,十六岁的你被陛下指派去往凄苦之地,打赢了是好事,打输了,令陛下忌惮的忠勇营,便没了。令堂想到此处,也不一定笑得出来吧。”
“可偏偏,老子最争气。”虞斯嗜血的眼眸忽然转向焦侃云,咬字既狠又重,“不仅活着回来,还戴了满身功勋,如今忠勇营也净是我的心腹。”
“最让我母亲高兴的是,我出征前,她告诉我思晏的事,教我去找回来,迎回家里,一来,她心疼思晏生活凄苦,本不该如此,二来,她要让虞季楚九泉之下都要为自己的名声提心吊胆,不得安息。
“虞季楚不让思晏回家,不让思晏享受荣华富贵,母亲偏要反其道行之,不仅要她回家,还要她风风光光的,没有一丝污名的。
这下焦侃云总算明白过来,“所以你找到欠你人情的寿王,把思晏安排给胡姨娘,作为庶女出现,待时机成熟,有人揣测寿王妃的不良动机时,再以养妹身份,将她接回家。
“这样所有人都会忘却思晏本就是个凭空出现的人,反而只会在意,侯府收养之举,是为了力破结亲谣言。并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人,寿王府与侯府不会结亲,反而会共护一女。”
侯府没有长辈,若直接将思晏认作义妹养在侯府,难免会让人猜测二人关系是否单纯,倘若针对虞斯的政敌故意传出难听的话,他便很难为妹妹的清誉证明。
可若提前过一遭寿王府,大家那些结亲猜测,就都会随着他请来寿王夫妇这对长辈,隆重地办席酒过思晏为养妹而烟消云散。忠勇侯为破谣言,并给膝下无女的母亲寻一个女儿,收养一个庶女为妹妹怎么了?届时思晏住侯府,便是父母尽知,坦坦荡荡。
虞斯不想让人议论思晏没有父母,便找一个不掺党争的逍遥王爷相护,更莫说这个王爷与得宠的二皇子关系极好,倘若侯府生变,思晏也没法立刻去历阳,至少有王府可以回。
为了使思晏的身世完整,虞斯也已为她安排好了从未露于人前的原因,只没必要逢人就说,且力破谣言后此事无人在意,只须防着以后思晏需要向人证明身份,此刻按下不表。
虞斯有意解释,“寿王妃胆小,不敢教你误会王府,想让你撞破我和思晏同处一室相谈,她以为思晏会告诉你她和我的关系。
“思晏嘴里一贯没实话,那时她突然说想回北域,哭着与我争执了几句,我听见有人来了,只得离开,便教你更加误会我窃玉偷香。”
如此,一切才算清楚了,但话又绕回来,“那思晏为何哭着也想回北域?”
虞斯沉吟,“她的说法,一天一个样。有时说自己不习惯樊京生活,有时是思念家乡,有时又说我很可怕,她梦中也在为我的嗜血杀神之名感到惊惶。
“可我接她回来的时候,她分明很高兴,恨不得赶紧远离北域那个多事之地,且你看她今日抱剑作壁上观,哪有一点怕我的样子?”
这倒是实话,“她确实哭着跟我说过,很怕你,据我观察,彼时她害怕的情绪是真,但真面对你,又显得从容,并不像怕。
“会不会是怕你父亲?也许幼时五感清晰,隐约知道有位心狠手辣的将军想杀自己,又抛弃了自己,看到你,她时不时就会想起?”
不得而知,虞斯另起了话头,“她对虞季楚的印象有多少,我不清楚,我已尽力以一些高兴的事,去覆盖她有关于虞季楚的记忆。”
焦侃云眉心一动,“譬如?”
“虞季楚死的时候,我去为他收尸,多送了一刀,把他给阉了。”虞斯像是在谈论自己一刀划烂了猪肉上最紧实的一块,应该炒盘什么菜:“我母亲得知后很开心,所以我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思晏,她也很开心,这就够了。”
焦侃云一噎,确实是个有效且爽快的办法,看得出,忠勇侯虞斯骨子里很叛逆。
难不成,这就是他披麻戴孝时去青楼浪荡的原因?也是他在府中私藏赃银的原因?叛逆?
焦侃云摇头一叹,他虽憎恨老忠勇侯,却于不自知时,承袭了男人惯爱为纵情欢愉找借口的德行,也承袭了他父亲惧怕荣华富贵一朝散尽的懦弱,有些可怜,但也可恨。
这么想着,她看虞斯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上青楼的贪官,一样不是好货色啊。
可若是质问出口,将他和他憎恶的父亲相提并论,他怕是要恼羞成怒,叛逆起来,对她不好,连带着对风来也不会好好看顾,焦侃云略一衡量,选择了闭嘴,暗自决定:
下册还是要提上日程啊,思晏是逃过一劫了,樊京城还有那么多不识人心的女子呢,这人打起架来是有几分会勾钓人心的,若是定力不足,恐怕就要被其矫健的身姿和倾世的容貌给诱惑了。
虞斯感到莫名,不晓得是哪里没有说清楚,还是自己手起刀落地阉了亲生父亲教她觉得残忍?可她话本字里行间,不是对滥情之人痛恨至极的吗?一时狐疑,焦侃云已换上一幅笑脸。
“思晏的事,还请侯爷用心盘问,待我再来金玉堂找你时,共推进程。”
要走?虞斯倏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