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有人记着他。
他却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能怔怔瞅着手里簇新的暖手抄发呆。
耐脏耐磨的铁锈色缎面裹在黄灰色兔毛皮上面,皮子和里衬之间还结结实实压足了棉花,明面上的绣纹并不多,只角落里依稀用黑线绣了个小心的猎字。
想来刺绣者的手艺不怎么样,还不大能控制落针,笔画绣得十分紧凑,几乎像个球似的团在了一起。
其它缝合之处的针脚虽然也有些歪,摸上去却也紧密结实,可见做这活计的人诚是下了功夫的。
沈猎的那一只本就是清黛费尽心力所做,表面看着无异于常,实际上却要比任何人的都要厚上几倍,唯恐他冻着。
可越看他眼下的神情,她就越怕他会在离开时趁人不注意悄悄放下不肯收,心里暗暗有些着急。
倘若他真的放下了不收,到时若再遣人送去沈家,想必也会和上回给他的布料那般被截下来。
若是追上去强塞,他那犟脾气发作起来只怕更加不肯要了。
得亏这时候南太夫人忽的也开口了:“既收了孟家两个丫头的礼,老婆子也不好叫你们空手回去,琥珀,去把那对嵌珍珠的虾须镯拿来,叫这姐俩儿一人一个戴了我瞧瞧。”
清黛暗喜,忙扯住应声就要进里屋的琥珀袖子,玩笑着说,“本就是我和三姐姐的一番心意,老祖宗如此客气,反显得像我们是来讨礼的。再说了,若老祖宗回了我们礼,那小王爷,小公爷,还有唯姐姐和沈公子是不是也要跟着回,这样来来回回的好生麻烦,一点儿都不亲切,不如就此打住,谁都不必回我们的礼才好呢。”
南太夫人只觉得怀里的小姑娘声音甜而乖巧,听在耳朵里甚是熨帖,只恨不得是自己亲生的孙女:“老祖宗知道咱们阿宝贴心,但话不能怎么说,你们小辈之间是回礼,老祖宗给的却又是老祖宗自己的心意,是老祖宗喜欢你们才给的。”
清黛却还是很坚定地甩甩头:“老祖宗今日给了,那大家伙肯定也会用相差无几的说辞来给,我和三姐姐若再收,那又得挨个儿地还,那可有得累了,老祖宗就当是心疼一下我们姐妹俩吧。”
南太夫人这时仿佛也慢慢地想到了沈猎,在座的孩子里哪个都不是高门显贵、财大气粗,同窗之间礼尚往来也不需要多少花费,唯有这孩子……
唉,真是冤孽。
“行了行了,长辈给的东西做小辈的哪能推辞?我说你们姐俩就收着吧。”宋执忍不住插嘴道,“至于咱们,又不是急着要撇清什么,何必赶着就要还人情回礼?大家伙儿记着你们这回的好,下回有机会了再奉还,不也一样么?”
清黛还有众人都微微吃惊,连清照也没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这么公道明事理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还真是稀奇。
最终,孟家姐俩还是收下了南太夫人的那对虾须镯,调好了尺寸一人一只地戴上,又秀气又雅致,宋执和易君彦纷纷凑趣称赞。
像清照这样不爱金玉的,脸上也露了几分满意之色,素唯心里泛酸,脸上笑得隐隐有些勉强。
而沈猎,也比方才看着要心安许多。
趁着冬至,好热闹的太夫人又干脆就把孩子们留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张罗着厨房给他们煮了饺子,吃过之后才一一派车送他们家去。
大雪连夜下个不停,到了隔天早晨才渐渐变小,清黛和清照照常又乘着马车悠悠去往南家。
路上的积雪还未扫开,因此走得慢了些,待她二人到学塾时,众人早都已经来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