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一幅小图,我临走时,他特意赠我的。”颜青竹从怀里取出宣纸展开,一幅《竹林抚琴图》徐徐落入眼帘。
阿媛也不怎么懂画,只觉得这画笔触细腻,意境深远,比之梅吟诗社中悬挂的那些名家作品应是不差太多。
“真是高手在民间啦,这位老伯的画印到伞上,一定很美,倒不枉你追寻他这么久。”
颜青竹点点头,伸手指向画作上的红印,“这是老头儿用自己刻的印章盖的,这印一盖,更有名家的样子了。”
阿媛循着看去,辨认了一下古怪的字体,喃喃道:“秦盟之印。”
“大概是他的字号一类吧。”颜青竹道:“老伯姓曹。”
“曹秦盟。”阿媛默念。
“曹老伯说他在我们南安村这片山间居住过一阵呢,说很怀念这片山上的竹林和白鹭。”颜青竹道。
“那曹老伯与你倒是有缘呢,你这批伞要是赚了钱,可该好好谢人家。”阿媛将图纸细致地卷了起来,递给颜青竹,“他刚开始不愿帮你,说明他是个恪守原则的人,后来你帮他抓住小偷,找回失物,他又肯帮你了,说明他这人也并非古板到不讲情面的。”
颜青竹点头赞同,将画小心地收到怀里。
事情与误会都讲述解释得清楚了,两人便从树下起身,走到村路上。
天色已是暗了不少,两人并肩走到一起,在朦胧的月色中拉出修长的暗影。
想到石寡妇先前的话,颜青竹恨自己差点忘记问了。
“阿媛,石婶子说,你那日险些被吓到了?”
阿媛知道他是说那天早上的事,“也没有。就是遇到个傻子。”
“改日我给你找只听话的狗来,你出门就牵着。”
阿媛脑中浮现出自己弱小的身躯,旁边伴着一只吐着舌头的凶猛大犬,不禁想笑出声来。
“不用不用。哪有碰巧天天遇上傻子的?”
颜青竹突然停了脚步,侧身认真道:“事情啊总有碰巧的时候。”
抬头看看天色,颜青竹又温声道:“我看你也别送我了,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需要送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省得你一个人又遇到什么事儿。”
“啊?”阿媛扶着额头,有些愣住。已送出这么远,又反被他送回去?颜青竹却已轻轻推了她肩头一下,让她笑盈盈地跟着自己往回走了。
这种走来又走回的事,大抵常人会觉得麻烦或无趣,似在做无用功,但像阿媛和青竹这样,便只会如游鱼一般享受往返的乐趣了。
……
……
几日后,是个不错的晴天。
午后明媚的光柔柔地洒落在瑜枫书院一处极宽阔的天井,将当中石桌上两个正在对弈的人影拉得修长。
执黑子的是位面容疏朗,神色从容的青年书生,此刻他手摇折扇,正笑意满满地瞧着对面执白子的人。
而执白子的,同样是位青年书生,通身儒雅之气,面容甚是俊美,只是眉间的蹙起,显出几分焦灼,暗淡的眼神里更似有拂不开的郁色。
“刘兄,这局我败了。”执白子的书生终于苦笑一下,将指间夹着的棋子一松,棋子落入棋盒之中。
刘靖升一笼折扇,哈哈笑道:“我说明礼,我今日好不容易赢你一次,你倒是让我赢得痛痛快快又如何?你这模样,真像是我逼着你输给我的。不行不行,再来一盘!”说着,他便迅速地拾拣起桌上的棋子,好似迫不及待要再下一局。
宋明礼也跟着慢慢拾拣起来,一颗一颗投入棋盒中,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刘兄,改日再陪你下吧。”
刘靖升却是不依不饶的模样,打趣道:“这是输给我不高兴了?哎,赶紧的,大不了这次我让着你。”
宋明礼摆摆手,淡淡道:“棋局输赢,我何曾记挂于心?只是今日...今日确实有些犯困,大概是春日雨湿渐多所致,还是改日再陪刘兄吧。”
刘靖升瞧着头顶上暖洋洋的光,忍不住噘了噘嘴,“我说明礼,这都多少天了,你还对那事儿耿耿于怀?倒是那日我不该为你强出头了。”
宋明礼怕他真恼了,赶忙道:“你那是为我,我岂能不知?”悠悠叹了口气,他又道:“是我自己不能决断罢了。这样的人,自然是早该断了往来。我之前未曾那么做,终究是太过优柔了些。”
刘靖升心道,明礼之所以优柔,除了他心善念旧,无非还因他太过看中身份,怕将来有了功名,却背上负心寡恩的名声,这才使得他一直宁愿隐忍被欺。更兼之,明礼出身并不算好,走到今日皆靠自己百般努力,期间遭人白眼的事恐怕不可谓不多,因而他已惯于凡事自己挺过去,心中并不愿将此事讲出,寻求帮助。
刘靖升知道宋明礼脸皮薄,是以虽知他心中所虑所思,却并不点破。
“明礼,你放心吧。此事山长和诸位名望乡绅都知道你的难处,也并未让人宣扬。钱财方面,更用不着忧虑,虽是他们出面替你还钱,但你已将钱财又还给他们,并不相欠什么。说白了,等你有了功名,他们便觉得莫若现在多借你一些才好。”刘靖升耸耸肩膀道。
宋明礼向来内敛,虽知道刘靖升说得在理,却觉得这样直白的话说出口并不太好,只道:“说到那十两,还真是多亏你了,以我的那点补给,都不知何时能还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