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仁最近的心情很不好，特别的不好。
清水镇供销社老主任提前申请退休之前，曾经亲口许诺过他，会向上级推举他担任清水镇供销社主任。
陈怀仁是大学毕业生，在供销系统工作二十多年，有文化，有经验，现在又力压了周伍来一头。
并且在供销系统里，特别重视原领导的推荐。
陈怀仁已经觉得板上钉钉了，甚至开始张罗着一旦上级下了文，就请几个朋友去东来顺庆祝。
谁承想，上级确实下文了，文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取而代之的一个名叫李铁锤的家伙。
陈怀仁本以为这个李铁锤有什么大来头。
不说是有部里面背景了，至少也要是大院子弟吧？
谁知道打听了一番，此人压根没有什么根底。
“这不是乱来吗！”进到供销社里，陈怀仁很少见的没有回应那些售货员们、科长们的打招呼，冷着脸直接朝二楼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跟周伍来撞了个面对面。
前阵子，两人因为争夺主任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甚至一度相互告黑状，现在双方见了面，陈怀仁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应对周伍来了。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就要走。
周伍来突然喊住了他。
“老陈啊，你等等。”
周伍来从兜里摸出一包白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陈怀仁。
看到白包，陈怀仁的嘴角抽抽两下。
这个周伍来文化水平不高，本来只是京城煤球厂宣传的宣传干事，却碰到了好时候，趁着大风一跃而起。
此人非常善于钻营，跟许多领导的关系都不错。
后来大风停了，原本飞上天的垃圾都落在了地上，周伍来却借着营造好的关系网，调到了清水镇供销社，担任了副主任的职务。
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随身揣一包白包特供烟，所以有很多人在背后称呼他为“白包”
要是换成以往，陈怀仁肯定也要调侃他一句。
只是都这会功夫了，陈怀仁只能接过了烟。
两人虽然只是递了根烟便分开了，却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供销社的水太深了，一个外行压根玩不转，等新主任被排挤出了供销社，他们再争夺主任的位子也不迟。
清水镇供销社跟全国供销社一样，按照规定每天上午八点半开门营业，但是一个身穿职工制服的年轻人门口等了足足十分钟，也没看到供销社有开门的迹象。
旁边过来的好心大娘冲着年轻人说道：“同志，你不是清水镇人吧？”
年轻人面露惊讶：“大娘，您怎么看出来的？”
“咱清水镇人都知道供销社得九点半才开门，您啊，来早了。”大娘急着去给住院的老伴送饭，撂下一句话后，拎着铁腰子饭盒急匆匆的走了。
年轻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九点半上班，十一点半下班，一个上午只营业两个小时。
如果下午的情况差不多的话，那全天营业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嗯，别的地方是不是实现赶英超美了倒是不清楚，清水镇供销社的职工工作时间是瑶瑶领先了。”
年轻人小声嘀咕一句，从兜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拿出钢笔记了下来。
啥玩意，正经人谁记笔记？那咱李铁锤今天就不拿自己当做正经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供销社门口的顾客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步入了初夏，天气炎热。
顾客们凑到树荫下，一边等供销社开门，一边扯闲篇。
“听说镇尾再过一阵子要开一个私人的商店，到时候，谁要是再到供销社买东西，谁就是狗！”
“是啊，这供销社有几十年了吧，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张热乎脸。”
“你们啊，别想得那么简单，上面哪里会轻易私人开商店。”
李铁锤蹲在旁边趁势递出几根烟，询问了一些情况。
那些顾客们平日里没少受气，现在年轻小伙子这么有礼貌，还递了烟，自然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供销社职工的态度差，李铁锤早就清楚了这点。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有好几个顾客反映供销社里缺斤少两。
“上次我买了二斤盐，回到家自己拿秤杆子一称，你们猜怎么着，足足少了2两。”
“别提了，我买的半斤红糖，本来想着给媳妇儿补补身子，结果红糖的下面全都化了。”
“你们怎么不找供销社反映这个问题？”李铁锤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果然，那些顾客们纷纷啐吐沫：“别提了，我当时冲到了供销社那个副主任办公室里，对了，那家伙好像叫做陈怀仁。他直接告诉我，我家的秤不准，一切以供销社的秤为主。”
“我那红糖，供销社姓白的那个售货员说了，只要离开了柜台，他们概不负责，还诬陷是我自己往红糖里加了水。你们说说，谁会往红糖里加水啊，这不是造孽吗！”
李铁锤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仅仅是态度有问题的话，那只能算是职业道德问题。
现在清水镇供销社竟然缺斤少两，售卖劣质商品，这已经超越底线了。
不过他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暗暗把这几个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上午九点四十分，供销社的大门才算打开，几个售货员懒洋洋的坐到了柜台前。
一个老大爷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儿啊，今儿怎么又迟了。”
一个身材姣好，长相一般的女售货员不乐意了，瞪大眼：“你这老同志是咋回事儿啊，供销社是给你一家开的啊。这是公家单位，知道吗，你不愿意等，可以去别的地方买啊，谁稀罕啊。”
“诶，你这小姑娘是咋说话呢。”老大爷将近六十岁了，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年轻人骂，脸色顿时变得赤红了起来。
“怎么，不乐意了啊，你走啊，走啊。”女售货员站在柜台里面，手指伸向外面，她的样子跟母夜叉差不多。
这时候，李铁锤走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同志，这是个误会。大爷呢确实有急事，供销社这边可能有别的事情所以耽误了时间。大家伙都体谅一下。”
老大爷虽然很生气，但是却急需要买盐，此时也不敢得罪女售货员，只能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女售货员看了李铁锤一眼，见他身穿工人制服，说话倒算是和气，也没有继续追究。
“买什么啊？”
当然了，女售货员的语气此时依然很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