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初心念电转,一瞬间衡量得失,正所谓打蛇打死,救人救活,既担了美名,不如砸实了,因此端整了面容,揖礼道:“老翁多礼,这银两苟某却不能收,苟某虽是市井小人,却不是贪图鼠辈,不然何必还了包袱与老翁,一早昧下,更加便宜。”
一席话说得老汉汗颜不忆,羞惭轻看了苟初,又见他身伟端正,心中更加喜爱,便问年岁婚配。
苟初按捺了激动,大腿抖擞,暗道:莫非真是我苟老二的机缘?面上微露羞意,道家贫无人说媒,至今尚未成家。
那老汉姓施,宜州人士,家中经营着几家商铺,家资颇丰,只膝下荒凉,不惑之年才得一女,爱若珍宝。他有心招婿,相看良久都不曾遇着可心郎君,一来二去,倒把女儿蹉跎耽误了。
施娘子见女儿一日大似一日,心中焦急,只把施老翁埋怨了一遍又一遍。
施小娘子倒是不急,反劝施娘子,道:将就配个癞汉,他日依旧和离归家,还费周折。
气得施娘子捶了女儿一通。
施老翁汾州一行领了个后生郎君回来,施娘子立知其意。听施老翁说了还银之事,这苟初家中虽清贫,人品却可靠,兼之周正魁梧,施娘子心中颇为满意。
说与施小娘子,施小娘子没有立即应下,只道:“日久方见人心。”又说,“阿爹本就有心领他家来做事,与他一份活计,只不把话说明,暗地考量,实是可靠之人再定婚嫁之事。”
施娘子笑夸,还是女儿周全。
只可叹施家再小心,也防不了有心的鬼。
施小娘子机敏,苟二更是个刁钻的,先前施老翁漏了画风,他肚里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听其音知其意。
到了施家,施家只许他活计,婚配之事却不再提及。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猜踱开了:莫非施家嫌我穷困,起了反悔之心?世人自来择高不肯就低的,我一无手艺二无家业,哪能入他们的富贵眼。
等喝了一盏凉茶,一击掌:着啊,却是我想差了。施家二老近半百才得一女,必然如珠似宝,百般疼爱。就算有心择我为婿,必定也要考察我一番,观我究竟是何等样人。我若是露出一丝痕迹,他们必定揭过此节,婚配之事,只当不曾有意。
到嘴的肥肉,哪是让它飞走之理?
苟初想通此节,抹去额间冷汗。他见了施家富贵,哪肯拔脚出去?对施家的小娘子志在必得。
苟初料准了施家行事,装着不知,只摆出谦逊勤快模样,对施家二老恭谨有加,对施家小娘子又作避嫌之态,日日随着施翁鞍前马后,忙进忙出。
他本就擅交道经营,有了施老提点照料,更是如鱼得水。
苟二也是人物,他在施家眼皮子底下行事,竟是不露半点马脚。
施小娘子尚有几分犹疑,施老与施娘子却是百般愿意,拿话劝女儿,还道:苟二郎有德行,算得正人君子。倒是你小人之心,枉自猜疑了。
施小娘子叹气,道:我观他行事,实是太周到了些。我日常闲了无事,看花看树看鸟,看桌椅案几,总有不尽之处。物是如此,想来人也如此,有些缺憾不足才是正理。
施娘子笑道:别家只嫌不好,你倒嫌人太好。
施小娘子叹:许真是女儿杞人忧天。
她一点头,施老施娘子老怀大慰,只当为女儿择得佳婿。苟初暗地也是长出口气,长年累月装模作样,实是身心俱疲。
苟初娶了施小娘子,先时夫妻也颇为恩爱。只是,中山之狼,岂有不露尾巴獠牙的。
苟初做了施家女婿,施老岁老,大感力不从心,将家中产业尽数交托给苟初打理,自己与老妻过起了养花逗鸟的富家翁日子。
苟初先时还绷着性子,一点点蚕食,到了后头开始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将施家产业占为己有。
施小娘子惊觉质问。
苟初笑道:娘子多虑,不过左手过右手,都是自家的口袋,又有何区别?
施小娘子激怒之下,晕厥过去,醒后见苟初守在身边作深情款款之态,苦笑:阿娘阿爹甫见你便有心择你为婿,只我生怕你心中藏奸,不肯轻易应下,要二老暗地看你品行。
苟初志得意满:这些我一早便知,娘子的谋算却是落了空。
施家家产尽数易主,施老翁怒极去世,不多时施娘子随夫西归,临死前只拉了施小娘子的手,只颠来倒去道:阿娘误你,阿娘误你,狼子……狼子……
施小娘子送别父母,避入佛堂,成日吃斋念佛,便如枯木死灰一般。
施小娘子与苟初育有二子一女,老大自小与外翁家亲厚,不屑父亲行事,又心疼母亲。苟初直骂此子不孝,老二倒是与父亲相亲,疏远母亲,苟初又不喜,骂他冷血凉薄。
他不喜二子,待长孙却是极好。夸他聪敏机智,行事大方,又知冷热待人亲厚,抱在怀里放在膝上悉心教导。
偏偏此子无福,养到十三岁,一场风寒汤药无效,早早夭折。
苟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再看剩下几个嫡孙,各个不尽如意。倒是自家兄长的嫡孙苟末很有几分机灵,想着兄长已去,侄子软弱无能如同妇人,这个侄孙却讨人喜欢。
这一老一少投了缘。
老的只将小的当自己嫡孙相待,小的也只当他是自家祖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