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将侯郎中的那些污烂事瞒了下来,以免脏了何栖的耳朵,生一场闷气。笑道:“曹二伯能画八仙,也画得福禄寿三星,还擅蝠纹,阿圆喜欢,央二伯画个精巧的来。”
何栖掩袖闷笑:自家这是怎么也脱不开白事。道:“勾线上色,不知要费多少的辛苦,伯翁又不是闲人,不好叨扰他。再者,我们灯节又不在家中,黑灯瞎火挂在廊下,连个看赏的人都没,白费了伯翁的手艺。”
也是巧,他们白天说灯,擦黑曹英提了个细巧的描红八菱灯来,吃过一盏,道:“表弟、弟妹,我却不是白讨好的,有事相求呢。”
沈拓问道:“自家亲戚,表兄只管开口。”
曹英搓着手道:“听闻表弟灯节要去宜州,捎我同去可好?”
何栖送上一碟糖渍蜜柑,问道:“表伯可有问过伯翁?”
曹英耷拉着眉毛,摇头三叹:“表弟弟妹不知,我苦啊!阿爹架子拿得比阿翁还大,与他端茶倒水、捶肩敲背,又抠了我好些私房换酒,又骂我愚顽不知变通,面皮都让他踩秃噜了几层,这才松了口应下。”又挤挤眼睛笑道,“表弟与弟妹既去,我便厚颜占些便宜。”
沈拓一口应承下来,笑道:“表兄为这些许的小事还特地跑一趟,使个人递句话的事。”
何栖也喜道:“还不知谁占谁的便宜呢?大郎不擅庶务,我也不曾当垆卖酒,少不得赖表伯指点。”
曹英笑道:“弟妹高看了我,阿爹与三叔都是尖利舌,我的却是圆钝的。”
沈拓道:“表兄也只敢背地说表伯的长短。”
曹英忙拱手求饶:“表弟千万遮掩,家中棺材杠打人,可要送了小命。”
沈拓与何栖见他低声央告,双双笑了起来。说笑几句,又定了行程,曹英又道:“表弟少雇辆车,也省俭些银钱,布置了茵褥软垫,请亲家公与我同车,远路也舒坦些。”
何栖忙福身谢曹英周全。
沈拓送他出门道:“水路通达后,不知少多少舟车的苦累。”
曹英一肚子买卖银货,哪管什么通行便利,道:“也不知有什么营生可做。”看似苦恼,却是踌躇满志,辞了沈拓步履轻快地归家了。
立春前日,季蔚琇带了衙门官吏身着素服,下乡步野,问了桑麻农事,供了土牛。一众官民敲锣打鼓,焚香祷告,又请装扮的芒神立在土年前鞭春打牛,送寒迎春,以示今年春早,早日翻土耕作,勤于农事。
不少农户见了县令真颜,虽敬尤畏,私下在那指指点点,乡野村女更是绯红脸面春心微动。
沈拓带了差役防止生乱,有保长拨开众人,报有老牛将死,请命杀牛换钱,另买新牛犁地。沈拓请了兽医详看,确非作假,这才回了季蔚琇。季蔚琇应允下来,又掏钱买了牛,县衙上下都分了点肉。
老牛瘦骨嶙峋,哪有多少肉?何栖接过后笑道:“不如剁了骨头炖汤?”
沈拓道:“牛肉稀罕,有好肉也分与县尉、笔吏等人,我们差役只得了些带骨肉。”
何栖道:“到底是难得的吃食。”斩块与扁尖一同封在酒坛中,不加一滴的水,只拿酒来煨炖,再用箬叶泥土封盖,埋进灶灰里。
施翎连汤带汁吃个干净,不知足道:“再来十斤都能吃尽。”
何秀才笑起来:“你哪来得这么大的肚皮。”
何栖道:“牛肉怕是难得,倒可买些羊肉解馋,待到山野间冒了笋尖,挖了春笋,炖肉也是鲜甜。”
沈拓笑起来:“要吃牛肉倒也不是没有法子。”他看着何秀才道,“岳丈勿怪,我也只是说说,不行这些糟践事。历来老牛、病牛、伤牛报了官府便可宰杀,那些个闲帮便故意使坏,夜里将牛打残,再或者造些事端,装着无心之过断了牛腿。户主无法,只得杀牛卖肉换钱。”
何秀才听得直皱眉,脸挂寒霜,怒道:“春耕秋种,哪样少得牛?这些人为了口腹之欲,误了农事,简直不可理喻。”
训得蠢蠢欲动的施翎再不敢起歪念。
何栖在桌子底下偷掐了沈拓一把,偏要提起这败兴的话,沈拓握了一下何栖的手,低头用饭,也不管施翎在那挤眉弄眼求助。
何秀才又斥他:“歪嘴斜舌,做得什么怪样,为人一世立身不正,行事不端,枉吃五谷枉着衣裳。”
施翎扬起一个笑脸,赶紧立身为何秀才斟酒,道:“何公教训的是。”心头却想:我与哥哥嫂嫂定计,不知算不算行事不端,那等浊臭之物,打也白打。
过得十二,沈拓去车坊另雇了辆车,收拾了行囊,备了些吃食细软。十三那日午后便闭门锁院,自己骑了马,施翎赶车,先去临水街与曹英汇合,一路招摇着前往宜州。
那侯郎中在柳巷宿了一宿,两眼浮肿,两脚打着飘,回牛家恰遇沈拓一行,立在河边柳下,痴痴望着马车,摇头叹息失魂落魄,倒似自己心头所爱被无赖子抢了去,只恨不能相逢未嫁之时。
沈拓与曹英道:“我们出行,不曾担着事,也不着急。入夜便休,逢店便宿,逢午便食,可好?”
曹英点头,拍手道:“如此甚好,我还担心表弟往日应差,夜以继日,吃睡都在马背上,我一身懒肉,可吃不消。”
等到了郊外,见天色不早,沈拓便勒了马,与何栖道:“阿圆,不如在这停下埋锅造饭?饭毕升了篝火,将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