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赵宜正手把手教阿果写字,听到动静连忙出来,道:“叔父可算回来了,再迟片刻,侄儿便去村外寻人。”
施翎拍拍身上的落雪,顿了顿脚,将驴背上的皮毛扔在屋中,笑道:“你文弱小书生,也敢去寻人?”
赵宜红了脸,从火膛吊着的铫子盛了一碗滚水递与施翎:“叔父只管奚落人,不如教我习武防身?”
阿果颠颠跑过来,一边喊着叔父,一边要抱,施翎捞起他将他架在肩上,对赵宜道:“你跟着那行婆读书,哪再得空学武。”
赵宜噎了噎,道:“叔父,老师是女冠,并不信佛。”
施翎道:“佛道不分家,左右她都是带发修行的。”又挠了挠头道,“我看她古怪得很,只是庵堂道观这等清静地,你跟着她读书,名声不大好。”
赵宜轻咳一声:“叔父,老师正经修行的人,不是那些打着名号行那等那等……”他秀气斯文,‘娼妓之事’这四字死活不肯说出口。
施翎斜睨他,笑道:“不过随口一说,倒惹得你来相护。”举着肩上的阿果,戏言道,“你阿兄偏心道冠,叔父与阿果被撇在后头。”
阿果跟着嚷:“阿兄偏心,阿兄偏心。”
赵宜不理他二人胡闹,回屋取了一盒膏脂道:“叔父试试老师制的疮药,好些人来求。”
施翎放下阿果接过疮药挖了一指涂在手上,赵宜看他满手红疮,心头发堵,垂头愧疚道:“叔父为着我与阿果,流离在这生地……”
施翎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嫌弃道:“少年郎,成日愁眉苦脸的。”吃了一杯滚水,开门在院中雪堆里拎了一只羊腿出来,回屋道,“阿驹,寻些老姜,晚上炖羊肉吃。”
赵宜见他兴致勃勃,不禁跟着笑,阿果正是嘴馋的时候,眼巴巴盯着施翎手中的羊腿。施翎摸了摸他头,倘若赵家不曾犯事,阿果在家奴环婢绕,锦衣玉食,如今跟着他,堪堪裹腹,好一顿赖一顿。
他们出了桃溪,逃亡了一阵,原先路上平遂,接着州府各地张贴了缉拿画影,施翎寻一个笔吏花重金冒了个户籍,又买了路引,从迷离烟雨的江南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城,此地地处边陲,多军户流民,民风剽悍。
施翎见银钱所剩不多,一路颠沛奔波赵宜与阿果一大一小形容消瘦憔悴,赵宜娇生惯养的,路上也是咬牙强撑,阿果还时不时地缠他,更添疲乏。施翎隐了名姓,自称姓何,名知还,奉过世长嫂之命,带侄儿来边城寻兄长,谁知将城中翻了个遍,也是见兄长踪迹,只好落脚此处过活再寻计较。
保长颇为同情,又收了好处,留他在村中住下,他不擅耕种,日常便以打猎为生,将些鹿、皮毛之类卖去集市换米面等物。
只日常挂念兄嫂何公,施翎夜里辗转不睡,又听赵宜伤感家中仅余他与阿果二人,躲在被中暗泣。
施翎叹一口气,塞与赵宜酒壶道:“吃得醉,不知此地是他乡,便能好睡。”
赵宜吃了酒,哭道:“叔父骗人,醉解千愁,叔父怎夜不得眠。”
施翎往后一躺,将手垫在脑后,笑道:“那是不够醉的缘故。”
赵宜听了他的话,真个吃了一葫芦酒,整个软绵绵地滑倒在地,施翎将他塞进被中,推窗看空中冷月如钩。
奇怪,许久不曾见它团圆?
第151章番外二
大雪淇澌澌不歇,阿果趴在窗边,用手将窗支起一点,露出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连绵飞雪,扭头看了看施翎与赵宜二人,抠了一小块积雪下来塞进嘴里,被冻得直吐舌头。
施翎盘腿坐在火塘边,边取暖边发愁,手头日渐拮据,皮毛也只换得度日的粮面油盐,拿手肘碰了碰赵宜,问道:“阿驹,你那个女道士老师可有怀疑你的底细?”
赵宜迟疑道:“应该不曾,老师超然物外,虽是女子却学富五车,不理俗世纷纭,隐有避世之意。”
施翎低声道:“我看她定也是个有来历的,说不得与你我一般,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赵宜摇头:“老师居住的道冠清雅别致,护院、食手、奴仆一样不缺,所用之物皆非凡品,有些个茶器,我家都寻不出一套来,这般豪奢绝非逃亡之人。”
施翎摸着下巴,心中有了计较,道:“你拜在她门下,寻常束修她想来也看不上眼,等我日后想个法子,与她稀奇之物充作师资。”
赵宜轻笑,颇为遗憾道:“叔父,我虽唤她老师,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她并不认我这学生,不过当我寄读村童,偶尔指点一二。”
施翎放低声音:“我们避在边城许久,也不知两州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寻个空回去探上一探,打算将你与阿果托你老师照看些时日,我单骑上路,快去快回。”
赵宜一把抓住施翎的手,言语中有祈求之意:“不好,两州如今许是龙潭虎穴,叔父再好的功夫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叔父反其道而行,万一……”
施翎笑道:“我又不是蠢笨的,大好的头颅还是安在颈上为好,哪个会与官府顶杠,我见不对,避走便是。”
赵宜道:“万一叔父一时大意……”
施翎道:“生死攸关,我自会加倍小心。”想想又道,“我带糖薄脆回来与你吃。”
赵宜一愣,他并不喜甜食,这是沈计所好,施翎便以为他也如此,去了街集常买糕点糖饼之物回来。又知施翎话一出口,主意已定,心绪翻腾难安,左思右想总是不对,心尖好像爬了一只虫子,既想知晓故土之事,又担心施翎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