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封于修自动起床。
入目看去,三班的人都安静的睡着。
他们的日子在三天的倒计时中渡过。
渡过了属于钢七连的最后三晚。
封于修嘴角扯了扯,这群小子什么时候气息这么匀称的,都失眠了。
训练任务也停下来了,他们只有等待。
封于修转身走了出去。
他站在宿舍楼下等了五分钟,确信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拐入黑暗中走向食堂的方向。
这几天晚上没有人会早睡的。
面对一个即将被瓦解的连队,这会谁能睡着算是心大了。
食堂一片黑暗,封于修站在后门左右看了看,敲了敲门。
三长两短的暗号。
许久后,里面响起了脚步声。
司务长亲自前来开门。
走进包厢后,封于修瞬间止步。
除了司务长还有连长高诚。
高诚抽着烟目光盯着墙壁,桌上放着一瓶茅台,菜品除了鲍鱼还有其他的硬菜。
“司务长,我……这没说连长也在啊,要不我先走了?”封于修小声的说道。
“瘪犊子玩意,进来吧,七连最不怕我的就是你了,还装模作样的。”高诚头都没抬叫骂着。
封于修摸了摸脑袋走了进去,坐在了连长对面。
司务长坐在门口方向,“来,尝尝手艺,我亲自弄的。”
“炖了五个小时呢。”
封于修夹起筷子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嚼慢咽。
“司务长手艺真的不错啊。”封于修赞扬道。
“连长,尝尝。”司务长笑眯眯的看向高诚。
高诚扔掉了烟头,打开茅台给司务长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知道封于修不喝酒,放下茅台独自喝了一口。
“知道为什么让司务长把你叫来吗?”高诚放下酒杯看着封于修。
封于修擦了擦嘴角油渍,“散伙饭?”
“算是吧,还有就是对你的歉意,你为连长出头,断了你的二等功。”
封于修不在意笑道:“连长,那玩意又不能吃喝,没了就没了。”
“许三多!”司务长突然脸色愤怒,“这是士兵的荣誉,这是部队的认可,怎么到你口中就变得这么轻飘飘的了?”
封于修一愣。
“老王坐下,这没别人,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许三多说的没错,个人都有个人的看法。”
高诚倒是很大度。
司务长愤怒的坐下来,多少人,多少士兵用了命才能换回来这么一枚代表荣誉的勋章。
却被眼前这个兵看的这么轻描淡写。
封于修觉得之前的话有些问题,开口继续说道:“我觉得我做的这些功劳配不上这枚勋章,没了不也是应该的吗?将勋章给那些值得的士兵。”
司务长顿了顿,猛地拍了拍封于修的肩膀,“好小子,境界这么高了。”
“扯犊子,刚刚的话我喜欢听,第二句有些虚伪了,许三多,你是虚伪的人吗?不是,那就直接说。”
高诚又灌了一杯白的,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着菜。
三人也就陷入了各自沉默的心事上。
“连长,我也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做饭了。”司务长灌了一大口开口道。
“嗯。”高诚夹着菜喝着酒。
这几天离开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逐渐麻木了起来。
“七连就剩下你们两个了,这么大的连队,就剩下两个……”司务长声音变得沙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要留守连队的名额。
“吃饱了?”高诚抬起头。
“啊?”司务长怔了怔,于是在高诚眼中明白了意思。
站起身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两个即将被拴在七连囚牢的人。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道歉吗?“高诚咬了一口鲍鱼皱起眉头。
封于修摇头。
他是个纯粹简单的人,想不来这么多的道理。
“因为接下来看守七连的日子,我可以无所顾忌了。”高诚露出笑容。
封于修觉得有些不对劲,连长这是发了什么疯了?
到了十二点多,封于修站起身,“连长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
白炽灯下的包厢内,高诚品尝着白酒,就着下酒菜品尝了起来。
——
烈日高悬,仿若一颗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毫无保留地倾洒着炽热光芒,那滚烫的光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点燃,操场被烘得滚烫,地面蒸腾起层层热浪,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钢七连,这个往昔赫赫有名、满是荣耀勋章与沸腾热血的钢铁集体,即便在一减再减的残酷缩编下,成员们依然如同一棵棵苍松,倔强地站成一个略显散乱却不失风骨的方队,笔挺肃立在这炽热难耐的操场上,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坚守着什么,那是七连的精神,是他们心底最炽热的信仰。
分属各团各连的车辆静静蛰伏在远处操场的空地上,车身在烈日的直射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它们宛如潜伏着的无声巨兽,正不怀好意地等待着,准备将这即将离散的七连无情吞噬。
那冷硬的金属光泽,此刻在士兵们眼中,就像一道冰冷的隔阂,隔开了他们与曾经的荣耀岁月。
高诚,这位钢七连的灵魂连长,身姿笔挺地站在七连的门口,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可那被阳光勾勒出的刚毅脸庞上,紧绷的轮廓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的手紧握着最后一份名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名单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好似承载着整个七连的兴衰荣辱,沉重得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试图平复内心的汹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有力,可那微微的颤抖却难以掩饰。
他大声念出:
“王雷,A团机步七连;
陈浩,C团榴二连;
彭小东,B团机步七连;
伍六一,B团机步一连;
马小帅,C团机步三连;
刘建,C团坦五连;
李烨,炮团工兵连……”
每念出一个名字,他的声音都像是被砂纸磨砺过,带着沙哑与痛苦。
那些名字,就像是从他的心底剜出来的,每一个都扯动着他最柔软的神经。
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这一道道念出的名字,恰似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割裂着他们与七连之间那深厚如渊、紧密似茧的羁绊。
七连,于他们而言,早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连队编制,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生死与共的温暖大家庭,是他们青春岁月里最坚实的依靠。
他们每个人都是七连被砍倒后溅出的一滴滚烫的血,带着七连的精神与荣耀,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可此刻,也满含着即将分离的痛苦与不舍,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让人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