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带着枯燥,没有往日那么的寒风凛冽。
封于修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
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已经十点了,老爷子不会迷路了吗?”伍六一再三看了看时间。
封于修不可置否,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马路,两侧的枯草跟荒山石壁宛若一只鼍龙,挡住了隘口的阳光,从远处看去带着墨黑色。
“不会,马小帅跟甘小宁去接了。应该是走得慢。”封于修对于马小帅两人是放心的。
“别紧张,你怎么比我都紧张?”封于修看了一眼双脚交替挪动的伍六一笑道。
伍六一瞪了一眼,“严肃点,知道为什么我主动揽住吗?”
封于修笑道:“因为你的战友情,你曾经是三班的班副。还是你对于这个二等功过意不去,打算可劲的补偿?”
“放你……”伍六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封于修的肩膀,“虽然连长当了一个副营长,但他可是一直看着你……能不能认真点,我是从各方面看着你,不是站在你背后!!”
伍六一一把将封于修的脑袋拧正,“你说说,如果老爷子非要让你退伍,这事最先知道的肯定不是团长,而是连长,他的脾气你不知道吗?真敢当面拿鞋底子抽你,那事就闹大了,你也不是本本分分站着挨打的主吧?”
封于修内心依旧是复杂的,事实上如果许百顺的信不来,他也没想到退伍这个词语。
“来了!”伍六一突然精神起来了。
封于修收回了思绪,抬头看向远处两座大山的隘口。
一辆军车咆哮轰鸣而来,从阴影冲入阳光,携带着车上的许百顺脸色的苍白而来。
“慢点慢点,娘啊,你们这两个小子要我的老命吗?”许百顺在车上大呼小叫。
“老爷子,不能慢了,我们已经在车站堵车完了,再慢下去,我们班长肯定爆锤我一顿。”白铁军对着甘小宁喊道:“快踩油门,老爷子坐稳了!”
许百顺愣了愣,思绪被白铁军的话题自然吸引了过去,“龟儿子在你们这里打人?就他?他打人?”
他的脑海虽然浮现出第一次当兵,封于修在车站打两个痞子流氓的画面,可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那两个黄毛看见他儿子身上全绿色的军服不敢动,所以才被龟儿子打了一顿而已。
他那个身板,从小都是他打到大的,能不清楚有几斤几两吗?
“我们不叫班长,叫首长,他是我们的首长。”白铁军补充道,言语间充斥着对封于修的敬畏。
“咦……”许百顺声音拉的很长,好像一头呼啸的骡子,“就他?就那个龟儿子还是首长?你们部队是不是没有首长了?怎么找他?这个小伙子我就看你比龟儿子更像个首长。”
甘小宁被晃点了一下,吓得连忙直起腰,“老爷子啊,您可别乱说话,还有我给您一个良善的建议,到了部队对您儿子语气好点,您不给面子,部队的其他人不是笑话不是?”
“咦……”许百顺又拉长了声调,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过多反驳。
“到了到了!”
甘小宁在门口十米停了下来,没有将车直接开进去。
这里人少,他们的意思都很明确,趁着就几个自己人,探探老爷子这次来的口风是什么。
要是人多了,万一闹起来,那就真的下不来台了。
“嘘!”许百顺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蹑手蹑脚走上去。
砰!
封于修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伍六一怀里。
许百顺有点不服:“你就这么孝顺啊?没见面先闪我一下子?”
封于修皱起眉头,“年纪这么大了,能不能稳重点。”
许百顺没理他,说:“躲得很熟嘛,这里常有人踢你啊?”一边说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像常踢他儿子的人。
伍六一被看的心里发毛,连忙后退了几步。
封于修这才看清楚许百顺,穿的锃光瓦亮的皮鞋,穿的笔挺的西装。
他没有在家信中细问现在老家在干什么,但看见许百顺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扮,封于修还是有些疑惑。
难不成家里被拆迁了,这是赔款?许百顺怎么一副暴发户的土大款的豪横样子。
“老爷子没吃饭吧?这都饭点了,饭点吃。”伍六一连忙开口打破了这太过于诡异的尴尬。
封于修愣了愣,心想部队什么时候开的饭馆?
“有有有,你不知道,最近一个月开的,都是一些家常菜,走走走。”伍六一挥了挥手,甘小宁跟白铁军急忙将许百顺的行李拿了起来。
“我身体好着呢,不用你们发扬风格,来给我。”许百顺一瞪眼冲上去就去抢行李。
“老爷子!”伍六一一把按住许百顺的手臂,“就让他们拿着,我们去吃饭,正好尝尝味道。”
“你们两个赶紧把老爷子行李放在班长的宿舍里面,让那些下属等着迎接!”伍六一吩咐道。
这不止是甘小宁跟白铁军了,就连封于修都觉得有些过了,太过于装逼了。
还下属?
伍六一这是疯了吗?
这两个字是怎么敢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站在门口的哨兵皱了皱眉头,眼神闪过一丝不满。
“啊啊!我们这就去,老白上车!”
甘小宁巴不得离开这里,拉着白铁军上了车,发动车辆轰隆隆的进入了大门去。
他们要赶紧去部署,必须让钢七连热闹起来。
让老爷子看见他的儿子在部队是当官的,而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悲催的看仓库的孤人。
后者这个画面,哪个爹看见了,都得大闹让儿子退伍。
这不是活生生浪费生命,浪费有限的时间吗?
——
伍六一直接把许百顺接到了酒馆里。
然而,让许百顺感到稀奇的,却是那些从门前隆隆经过的炮车们,他不时地从椅子提起屁股好奇的问道:“那些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伍六一连忙解释,“这是炮营的,自行榴弹炮。”
许百顺瞪着眼睛,“啥?那这玩意得值老鼻子钱了吧?”
伍六一倒了一杯水笑道:“也没多值钱,按照农村的家伙说的话,顶百十台拖拉机吧。”
许百顺看了一眼伍六一,对封于修问道:“你在部队说是做了班长?这是你的兵吗?”
封于修回忆了一下,他好像有次写信的时候顺带着提了一笔,无非就是成才转了班长,他在村里受气了。
为了给许百顺撑腰,也就说了这么一嘴。
但他也没有那么虚伪,并没有直接说伍六一的事。
伍六一一看这个阵仗,急忙抢过话题说:“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只好转移话题,说:“咋不吃菜,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把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却怎么也拧不开。
气急了张开嘴露出发黑的牙齿就过去咬瓶盖,总是那么的不服气,不想在儿子面前丢人。
他是带着傲气来的,带着本来的,怎么能让儿子看见他的虚呢。
伍六一生怕老爷子把牙磕掉,连忙接了过去,两只手指一搓就搓开了,他给许百顺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许百顺要给儿子倒酒时,封于修回绝,“部队上不让喝白酒。”
许百顺不听这些,一瞪眼:“你马上就复员了。喝,怎么不喝!爹给儿子倒酒,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是要挨天谴的。你必须喝。”
伍六一拍拍封于修的大腿,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这么的死心眼,没看见老爷子的傲气已经达到了颠覆了吗?
也就是看见那些坦克步战车才来了敬畏心,看见这些酒啊菜啊的什么的,都眼睛直接一瞥。
这哪里像个下榕树村的老农民的样子啊。
下榕树的人看见这些菜,不得桌子都吃了啊?
伍六一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当初如果没有入伍,看见这么多的好菜,也会就着桌子生啃的。
给封于修倒完酒,许百顺就开始摸封于修的肥瘦,他想在部队里有的是吃的,他觉得封于修应该是一身的肥肉,可他发现没肥多少嘛。
“你们部队不给吃的吗?这怎么还是这么的瘦?这么大的部队,光让人吃苦耐劳啊?不像话!”许百顺气的心里发急,眼里也出现了一丝韫色,猛地抓起酒杯猛灌了几大口。
随后重重的将酒杯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老爷子,这是结实的肌肉,肉都瓷实了,没有那么肥腻的肉的,您说的那种啊,在部队可不存在的。”伍六一笑着倒了一杯酒解释道。
“屁,我就看见有些当兵的圆润的很,那些是什么啊?咋还区别对待呢?”许百顺斜着眼一点都不赞同。
伍六一尴尬的讪讪一笑,不好回答,他是看出来了,这个老爷子的嘴皮跟脾气可是一点都不让的。
跟封于修倒是很像,是另一个层间上像。
封于修是平日不喜欢说话,可他手狠心狠啊。
老爷子虽然身手没有,这个嘴巴倒是一脉传承了,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
许百顺还是瞅着封于修没有什么变化:“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对不对,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