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中断十一年的考试,报名人数之众,家属院都已经乱成一锅粥,抢材料的、找老师的,供销社的练习簿都卖脱销,大家上班的时候心照不宣地抓紧时间复习。
就这样一个月,高考资格试在公社大礼堂开考,报名的人太多,得先筛选,合格的人才能拿到准考证。
赵秀云神经绷得太久,这一天反倒睡到大天亮。
方海蹑手蹑脚起床,做好早饭才去叫她。
他这一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哪里没照顾好,考试前出什么意外。
赵秀云有时候挺迷信的,一早起来就说:“今天感觉不错。”
她放松,方海也松口气,说:“好像要出太阳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阴天,风又大,烦人得很。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好,赵秀云没敢喝牛奶,干啃馒头,说:“我自己骑自行车去就行,不用你送。”
那哪行啊,现在她就是这个家的皇太后,“小方子”着急伺候着,说:“没事,苗苗自己跟小黄待着也行。”
自打有狗,孩子什么都不怕,看到老鼠都敢“汪汪”两声。
赵秀云犟不过他,下楼的时候心情甚好地跳两节楼梯,把方海吓得不轻,说:“当心摔倒。”
他几时是这么碎碎叨叨的人了?
赵秀云好笑道:“我要是连这个都考不过,书就白读了。”
资格考只考语文和数学,平均分三十就能拿到准考证,要是这点成绩都考不出来,她早八百年就回家种地。
方海心想也是,但还是紧张。
他把媳妇送进考场,又站在外面等,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有女人牵孩子等爸爸的、有男人抽着烟等媳妇的、有老太太等儿子的,三三俩俩聚一块,也说说家里人的复习情况。
原来这种事,方还是能躲多远算多远,他不善交际啊。
今天是一反常态,支着耳边听,边听边琢磨,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咋像都复习得不大好的样子。
他最近没少出门打听,这次考试三十周岁以下都可以参加,不论是否具备高中毕业证书。
对很多人来说,读书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再加上种种原因,家里能翻出本教材都不容易,新华书店天天大排长龙,来家里借书去抄的人络绎不绝。
说真的,不是要复习,方海都不知道家里有那么多学习资料,他是带字的东西看不得,从来没去翻过床底下那俩大箱子。
由此可见,他媳妇对上大学这件事的渴望。
哪怕是天塌了,方海觉得自己都得补上让她去上。
不过天肯定是不会塌的,但赵秀云的心有点塌。
她这阵子除了读书什么都顾不上,等考卷发下来彻底愣住,她觉得这题目不算难。她生怕是自己没读懂题,犯大意失荆州得错,悄摸摸打量着,怎么周边的人都在抓耳挠腮。
是题目很难吗?
她抓着笔都有些犹豫,出考场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
方海掐着时间去公社饭店买饭,回来正好赶上她出考场,一看脸色这样,心里咯噔,怎么回事,没考好吗?不能够啊。
赵秀云都没顾上跟他说话,侧耳倾听。
出考场的人都在对答案,五花八门的都有,家属院也有人来考试,问她怎么答的,她一五一十都说,也问问别人怎么答的。
研究好一会,她才确定,这题目对她是不难,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挺难的。
埋头做题,心里没底。
赵秀云向来不敢自视甚高,只怕摔个大马趴,这会彻底放松下来,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会有书读,脸上绽放笑容。
她笑,方海心里松口气,说:“回家吧,苗苗估计等得要害怕了。”
其实苗苗现在可勇敢了,小黄虽然还是只八个月大的小狗崽,可不愧祖先之威名,对着谁都龇牙咧嘴地叫唤,殊不知那么点大个头,看了让人觉得可爱。
赵秀云复习的时候有事没事就把它抱过来摸一把,心情都放松不少。
夫妻俩到家的时候,苗苗正在楼下遛狗。
她现在胆子大不少,是人仗狗势,看到爸爸妈妈矜持地走过来叫人。
赵秀云最近也没怎么有空管孩子,摸一把她的头发说:“你爸给你扎的这是什么?”
方海第一眼也看到女儿松松垮垮的头发,连忙说:“不是我绑的。”
他今天早上也是心神不定,顾得上叫孩子吃完饭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苗苗骄傲昂着头说:“是我自己绑的。”
她这一动,头发彻底倒塌,散在肩膀上,像个疯姑娘。
赵秀云帮她重新弄好,说:“走吧,上楼吃饭。”
苗苗不大懂大人的忌讳,方海一句没敢问考得怎么样,孩子是毫不在意,问:“妈妈考完试了吗?”
这几天她想跟妈妈说话,爸爸都说妈妈要复习,小丫头都有点不高兴了。
赵秀云已经转过弯来,说:“考完第一场了。”
有一就有二,苗苗还是小脸苦巴巴,懂事地说:“那妈妈考完试再带我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