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梅园办花宴,宾客满座,方东海应酬了半日,十分疲累。他掏出石青帕子,掩嘴咳了几声,眉头紧皱,老迈的嗓音严肃道:“身世坎坷,非她之错,所谓的运气全凭天意,凡人谁能左右?唉,那丫头心地善良,又倔又傻。”
望着眼里饱含怜惜的丈夫,曾氏心里五味杂陈,缓缓道:“今日亲眼目睹,小乔确如你所言,聪慧娴静,谈吐有致,值得帮扶。但依我看,她面上温柔,骨子里却主意正,很有些英气,那种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往往轻易不听劝的。依你看呢?”
方东海不得不点头,叹了口气,语带欣赏地说:“你没看错。她年纪小小,但极有主见,性情坚韧。我早料到了她会顾虑重重,才让你先试着劝一劝,谁知她还是拒了,生怕给咱们添麻烦。”
“嗯,确实是个挺好的小姑娘。”曾氏眼皮耷拉,心不在焉地转动玉镯。
方东海视乔瑾为女儿,一听女儿被夸,便欣慰笑起来,面庞清瘦儒雅,愉快道:“所以我才想认她做女儿!你不是一直抱憾于没生个闺女么?倘若小乔愿意,今后咱们就有女儿了。”
我是想有个亲生女儿,而非容貌酷似丈夫旧爱的干女儿!你欢天喜地,上赶着疼宠克死全家的小姑娘,罔顾妻子感受……哼,休想我帮忙劝通!曾氏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根本克制不了,但脸色如常,颔答:“那敢情好!但她不愿意啊,咱们总不能强迫人家认干亲吧?”
“当然不能。”方东海想了想,慎重叮嘱:“此事急不得,等下次见面时,你告诉她咱们根本不在乎‘运气’一说,我也会设法开解她。”
“好。”曾氏欣然答应,话锋一转,却忍不住问:“其实,即使不认做女儿也可以关照她。但不知你打算帮到什么地步?”
方东海一向信任妻,坦率答:“小乔四月份及笄,正是说人家的年纪,此前我未曾帮过她什么,思前想后,唯有弥补一下她的出身,助她顺利嫁个好人家,以保余生安稳无忧。”
抬了出身,势必要送一份嫁妆,她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丈夫越热心,曾氏便越冷漠,口中答:“嗯,还是你考虑周全!行吧,横竖咱们也是闲着,不如多做善事,积积德,图个福报。”
方东海连连点头,不慎岔了气,猛一阵剧烈咳嗽,咳得弯腰。
曾氏忙凑近为丈夫拍背顺气,忧心忡忡地问:“不要紧吧?”
方东海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
“你啊,一定是席上累着了,快服了药歇息,小心休养几天。”曾氏关切催促。
方东海却起身,温和道:“不急,今日欧阳慷慨借了一幅古画与我赏鉴,我赶着赏完了归还。你歇息吧,我去书房。”语毕,他匆匆离去。
书房!书房!
你干脆病死在书房得了!
曾氏第无数次目送丈夫离开,从刚成亲时的温文尔雅俊公子目送至彼此白苍苍,积压半生的幽怨委屈统统变为愤怒,瞬间沉下脸,眯着眼睛思忖:
刚成亲时,公婆健在,威逼着你与我同房,直到生下三个儿子;
多年前,公婆先后病逝,你规规矩矩地守孝,但出了孝期仍清心寡欲,丝毫不近女色……外人称赞咱们夫妻和睦恩爱,却不知我独守空房!#31508#36259#38401#23567#35828#9632#32593#9632#87#119#119#46#72#65#79#98#73#81#117#71#101#46#99#79#109
休想,方东海,你休想!
我决不允许你认乔瑾做女儿!曾氏咬牙切齿,铁了心地谋划阻挠丈夫。
另一侧,宴毕告辞后,乔瑾与王婆子同乘马车返家。
“姑娘,为什么方公子和荣公子都改口叫你‘妹妹’呢?”王婆子好奇打听,“还一个‘三哥’、另一个‘四哥’,他们从何排起的?”
乔瑾无意透露认干亲一事,避重就轻答:“他们是公子的挚交好友,顺带着和善对我,‘三哥、四哥’之称只是开玩笑闹着玩儿的。”
“原来如此。”王婆子点点头,突然一拍大腿,慨叹道:“如果他们肯当真认你做妹妹该多好!到时,姑娘凡事就有兄长撑腰了。”
乔瑾惆怅一笑,沉静道:“别说大户人家,即便小门小户,也不可能随便认干亲的。”
“唉,这倒是。”王婆子惋惜叹气。
不料,她们一到家,贺坤便飞奔近前告知:“姐姐,有个自称是谢府管事的人,等你半天啦。”
乔瑾诧异问:“谁啊?”
她话音刚落,柜台旁的茶室内便走出一人,招呼道:“乔姑娘,是我。”
乔瑾循声扭头,皱眉失声问:“刘管事?”
“冒昧登门,打搅了。”刘得喜毫不拖泥带水,小声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乔瑾想了想,抬手道:“进屋喝茶。”
刘得喜颔,两人先后迈进茶室,贺槐父子守着柜台观望。
“请坐。”乔瑾颇为忌惮此人,因为他是谢衡的心腹亲信,一贯负责执行家法惩治下人,两手沾血。
刘得喜站着,抄手拢袖,摇头说:“不了,我已坐了半日,喝了一肚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