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康宁说:“偶然想起幼年时爹爹常教我画梅的,一时兴起才又提笔。大姐姐寻我有事?”
“我有一物,要与三妹添妆。”
康宁闻声抬头,诧异地向寿华望来。幽暗烛火下,寿华轻轻将包裹推过去,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第二天,潘楼竟并不似平日里热闹。
柴安下马,正要进酒楼,意外撞上从酒楼里匆忙跑出来的客人。对方来不及道歉,头也不回地往四福斋去了。
柴安回头一看,四福斋门口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门口看热闹的酒保忙道:“大官人,四福斋摆了个大阵仗儿,说是要……比文招亲,合城都轰动啦,大家伙儿都赶着去看热闹呢!”
柴安神色一变,缰绳随手丢给了酒保,快步向四福斋走去,德庆忙跟了上去。
四福斋茶肆里,宾客满座,多半是年轻的书生举人,临时赁来的帮工们负责端茶送果品,两名茶博士则专门维持现场秩序。
盛装的康宁在屏风后端坐,窈窕的身影隐没于一道墨梅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瞧不真切,令人更生一探究竟的欲望。春来琼奴一边一个,充作侍女陪伴康宁。
众人难以窥见真容,现场气氛越发焦躁。
一名举人朗声道:“郦妈妈,就大家人家相亲,也要请出小娘子来,仔细相看相看。是你亲口许下比文招婿的,却把个女儿藏头露尾!莫非人才上不大出众,才故意作此圈套吧!”
另一名举人起哄:“有理有理!说句冒犯的,这闺女天生似娘啊,小娘子要也是您这副尊容,罢罢罢,我看咱们大家伙儿,还是对面潘楼评诗去吧!”
旁人也凑趣:“对呀郦妈妈,你可别把咱们叫来,尽在这儿干研墨儿呀!”
郦娘子笑嗔道:“呸!好没见识,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年轻那会儿,上门求亲的人哪,踏坏了八条门槛了!你们哪谁都别激我,这以文招婿也得有个规条呀!出来吧!”
郦娘子一声令下,琼奴和春来捧着一只匣子,先从屏风后出来。
围观者打趣:“哟,我看令爱就丑些也无妨,你大方着点儿,这两个正好做了陪嫁嘛!”
众人哄堂大笑,琼奴低头心生厌恶,春来却不惧怕,狠狠回瞪了一眼。
有人冷哼,不屑道:“有辱斯文!”
最早说话的那名举人摇头,凑过去低笑道:“陆兄勿恼!在座诸位,谁当真娶个茶铺的女儿,图她会点茶么,大家凑个趣罢了!”
琼奴和春来合力展开了一条真珠帐,那耀眼的珠光,白日里也将茶肆映得亮堂三分。
这一瞬间,康宁隔着一道屏风,看清了众人脸上惊异赞叹的神情。
……
昨夜,寿华将包裹在康宁面前展开,真珠帐上颗颗璀璨的珠子,在烛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华。
康宁吃惊,连忙推拒:“万万不可,这是大姐夫留给你的念想,姐姐快收回去!”
寿华握住康宁的手,放在了真珠帐上。
“官人将真珠帐留给我,他是一心盼我往后过得好。可我要过得好,唯有郦家好才行。这顶珠帐不是予妹妹你的,而是赠予一个……能在不远的将来,好替郦家遮风挡雨的人。三娘,今夜姐姐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明日睁大眼睛好生瞧清楚了,咱们这兴师动众的,可不是在为你一个人择婿啊!”
康宁震动。
此时此刻,郦娘子环顾四周一张张惊讶的面孔,得意道:“看清楚了?郦家虽非大富人家,可我家的女儿,也个个如珠如宝、悉心教养的。将来不论花落谁家,这顶真珠帐都会陪她一道过门。只一条说在前头,这不过是个好彩头,我女儿可比珠帐珍贵百倍,谁若得了她去,是他合族上下的福气,祖宗九辈子高香烧来的!”
郦娘子话音刚落,两名帮工便抬来了一只巨大的轮盘,盘上画出百格,花鸟鱼虫器物无一不有。
举人惊呼:“哎,令爱尊容得丑到何等地步,郦妈妈才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哪!”
茶肆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恼人的笑声到了顶峰,康宁捏准了时机才盈盈起身,步出屏风,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行了礼。她面上难得画了珍珠妆,头上戴了精致小巧的冠,点点红梅缀合冠上,因盛装打扮更显姿容出众。
原本笑话她容颜丑陋的举子们,眼见出来个标致的娘子,一时非常意外,茶肆安静了一瞬。这时,春来将小巧的弓箭递给康宁。
康宁举起弓箭对准了轮盘,琼奴朗声说:“诗题在此,请诸位看好了!”
琼奴猛然伸手一转,轮盘咕噜噜飞旋起来,众人忍不住都伸长脖子去看。康宁一箭射出,箭尖稳稳扎在了飞转的轮盘上。
先前嘲讽的一名男子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停住轮盘,高声道:“花,你们看,诗题是一个花字!”
他拔下小箭,刻意整了整衣襟,殷勤地双手捧到三娘跟前。
另一名男子大笑:“郎君何故前倨而后恭也,你这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众人再次哄笑,男子万分窘迫,递出不是收回更不是,涨红了脸进退不得。
见对方难堪,康宁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顿时把他笑得心花怒放。
康宁示意春来收下箭,自己正欲回座,迎面望见柴安就在门外头站着,不由怔了一下。
柴安站在那儿,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只从头到脚把盛装的康宁望了一望,冷冷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宁面上笑容瞬间淡了,很快低下头,退回后宅去了。琼奴春来也随之离去。
众人七嘴八舌:“郦妈妈,果真谁夺了诗魁,就能迎娶你女儿?丈母,人贵有信,可别我认真作了诗来,你又变卦了!”
“休得浪说,谁是你丈母!怎么,我的诗才不比你强多了?空口无凭,我要请个保人!哎,郦妈妈,小娘子怎么走了?”
这时候,刘妈妈带人抬了炉灶和高高一摞生面饼出来,又把众人唬住了。
郦娘子说:“这屋里男女混杂,女孩儿家肯出来露个脸儿,已是破格了!大家都看好了,今日我烙的可是状元饼,这张饼一烙好,诸位的诗就该写好了!快快动笔,早些把座儿腾出来,想当我女婿的,外头可排着长队呢!”
众人一听,马上闭了嘴,个个埋头苦思。
拔箭的男子扫了一眼墨梅屏风,灵机一动,运笔如飞。
刘妈妈那里呲呲烙着饼,举人们忙着题诗,里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提茶瓶人往来伺候累得满头大汗,一盘盘点心茶水流水般地送上来,铜钱哗啦啦落在钱匣里,郦娘子笑容越发得意。
柴安出了四福斋,却突然站住了。
他凝目望去,特意来看热闹却进不去茶肆的客人,会自然地分流到香铺和古董柜,就连门前花摊上的梅花、瑞香、墨兰等都卖得异常红火。前方,又有几个年轻郎君兴冲冲地奔着四福斋来了。
眼见柴安脸色越来越糟,德庆试探道:“郎君?”
柴安冷声:“去,替我请一个人来。”
“谁?”
“杜仰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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