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木剑缓缓伸出手,碰了一下又缩回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以为光凭你一人之力就把玄狏杀光了吗?桃夭又道,从你身上跑出来的家伙可远不止你密室里那点数量。她的目光落在木剑上,婴源知你为玄狏所害,所以才总是哭啊哭啊,因为它知道只有眼泪能对付这些怪物。你也说过你抓不住玄狏出现的规律,它们有时候会从你的噩梦里跑出来,有时候不会。其实它们差不多每次都会跑出来,只是不少都在刚一现身时就被婴源杀掉了,所以这小东西才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满身是伤。如今它去了,对它而言反是好事,再不必为你操心搏命了。
你你说它拼命哭泣,只是因为它知道眼泪才能保我周全?他的手指终是放到木剑上,拿起来时,犹如千钧之重,它它为何要保我周全?
因为这就是婴源存在的全部意义。桃夭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为何这种妖怪要拿自己的一生去保护一个抛弃它的人,大概是它们自己也不甘心,总想着若你不死,那它就还有被记起的机会吧。谁知道呢,毕竟这些蠢笨的妖怪常干些我觉得多余的事。她的嘴角浮出一丝讥笑,从你拒开城门那天起,从你踢开过去只为心安理得享受余生荣华那天起,无论你生还是死,都注定不可能再想起它了。为老樊养老送终又如何呢,他还是恨你。种下桂树又如何呢,那树下曾与你相视而笑的姑娘不会回来的。
他呆呆地捧着木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出来。
为何不当着罗先的面揭穿真相?他看着桃夭,是要把功劳都归自己吗?
实不相瞒,狴犴司可养不起我这么能吃的下属。桃夭笑出来,罗先办的是分内公务,我折回来办的,是我分内公务。我跟他最好互不打扰。
你你不是狴犴司的人?他一惊,那你是谁?
我的家乡,专管天下妖怪的破事。名字就不提了,提了你也不知道。桃夭走到他身后,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扒,露出他大半背脊。
一条透着黑气的线埋在他的皮肉之下,沿着脊柱往上之势,还差几分便到颈椎处。
他本能地朝前一倾身,拉上衣服大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得看看是现在就杀你,还是等几天再杀呗。她笑得特别坦荡。
此刻,天边已露晨曦,积雪莹白,每道光线落下时都格外温和。
清脆的铃声适时响起来。
丁零零,丁零零,白雪金铃,红衣翩翩,一时间分外相衬。
好歹是带过的兵的人,即便才想起了过去,身子中的本能还在,面前这总是笑嘻嘻的小姑娘,竟然那么完美地撑起如此深重的杀机。
她不是在玩笑。
木剑又被扔在地上,他抓紧的,是光亮犀利,吃过人血的宝剑。可是,宝剑能对付得了一个对妖怪之事无比熟知,仅凭一粒药丸就能扭转乾坤的根本就不知道来历的人?
还是她根本不是人?
他咬牙道:你可知我始终是归德将军,你若对我下手,朝廷与狴犴司都不会放过你!杀人已是重罪,杀我更是罪上加罪!
我不杀人类。她认真道。
他一愣。
但我杀妖。她一笑,一颗药丸已然在指间。她略一松手,药丸落地,绵软的雪地骤然发出咔咔的声音,一群树枝般形状的褐色玩意儿自雪下凸起,飞速窜到他脚下,转眼便将他缠绕包裹起来,只留个脑袋在外头。
他大惊失色,无论如何挣扎皆动弹不得。
你你为何对我动了杀机!我纵是多年前犯下大错,真要杀我为凤槐城中的老少报仇,也该是老樊来取我性命!他大吼道,旋即愣了愣,凤槐城那一直想不起来的名字,终于出现了。可这对于解除他现在的困境没有半分帮助。
原来那座城叫凤槐城啊。桃夭点点头,名字好听。但你还是要死。
你说你不杀人的!他怒道。
桃夭扑哧一声笑出来,指了指四周的院墙,问道:你想想看,自打你往墙上写满血缚咒之后,这么长时间你可还迈出过家门半步?
他怔住,旋即分辩道:我不出门,是不想出门罢了!
为何不想?
我就是不想
是不是一靠近院墙就浑身刺痛,根本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微张着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桃夭看着那些院墙道:血缚咒在我们老家属于禁术,太恶毒,但不得不说这种咒法对于圈禁一些不成气候的妖怪是非常有用的,一旦写成,咒文之中的所有妖怪都跑不出来。
原本便是如此!不这样,谁能阻止玄狏们冲出去!他大声道。
人渠玄狏,二妖生为因果,形同狼狈,皆为恶妖。桃夭遗憾地冲他笑了笑,简单说吧,没有人渠这种妖怪,就不会有玄狏这种妖怪。
他的呼吸停了片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说他是妖怪?
笑话,好大的笑话!他活生生地站在这儿,有血有肉有体温,说他是妖怪?
桃夭耸耸肩:我在密室中只讲了玄狏来历,忘了把人渠也说一说了。给您补上。她清清嗓子,人中有忘初心而存不堪者,魂不宁神不稳,若置邪地又辅邪术,可炼为人渠,初时以梦通异界,引玄狏至,害人害己,若得不死,脊见黑线,已非人,线过颈,人渠可成,得之者,可达不可达之处,召不可召之物,大祸害也,见之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