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妖怪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魏永安,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这妖怪惹了多大的乱子!柳公子咬咬牙,正要朝他走去,却被桃夭一把拉住。
她摇摇头:你莫恼。倒也不能全怪它。剩下的事交给我就是。
柳公子吸了口气,将那股子无名火强压下去:差点忘了,不能杀也不能打。
桃夭点点头,径直朝魏永安走去。
桃夭,你小心些!磨牙还是很紧张,从司静渊带话出来,到柳公子速去速回找到桃夭需要的真相,再到他拿出藏在身上的纸,将一切写上去烧给桃夭时,他的心就一直高悬着。柳公子回来时说,整个洛阳城包括其周边之地,都现了双世之象,故而他生怕哪个环节出个纰漏,不但害了桃夭他们的性命,更连累整个洛阳城无生还之日。直到方才眼见着桃夭与司狂澜自怪物身子里掉落出来,他才稍微安下心来,而那怪物也在那时跟泄了气一般,嗖一下缩成了魏永安的模样,一切来得突然,他实在担心再有变故。
桃夭冲他摇摇手,示意他莫要担心。
走吧?她站在魏永安面前,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魏永安抬头看了看她,没说话,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默默往前走去。
一路上都无人开口,桃夭跟在他身侧,剩下的人略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切皆如桃夭所言,如今的洛阳城全部被几百年前的洛阳城所重叠,河上有房舍,路上长大树,一条路上又叠出另一条路的怪模样,随处可见,身着唐装的男女在那些一动不动的当朝人氏之间自由穿梭,好在昨夜事发之时,大多数人都已入梦乡,被固定在床上起码比僵在大街上好些吧?
沿途看下来,此情此景竟恍如梦境,那些半透明的前朝男女看久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不过是几百年前再寻常不过的市井之像。
桃夭看了看默默行走的魏永安,心头莫名唏嘘。
狭怪带来的恶景,原不过是他曾无比热爱过的世界,也是他寄予过无限憧憬,却永不可实现的未来。
若没有那个恶意满满的夜晚不,若他从没有遇到伍先生,这热闹的街市上,本也该有他跟阿敏的身影,可能还会抱着他期待的一双儿女,高高兴兴地走在明丽的阳光里。初夏时,他们一家还会回到那个山水秀丽的山村,把又一年的好消息讲给母亲听。
可如今,连个算账的对象都没有了。
桃夭暗自叹了口气。
她所有表情,都被司狂澜收在眼底,他依然保持着冷冷淡淡的神情,默不作声地行走在两个世界里。
终于,顺利走到龙城院的狭口,可桃夭与司狂澜却又吃了一惊。
那狭口的位置上,居然重叠着一条极其眼熟的窄巷,二人对视一眼,心知那分明就是皇甫勤的丧生之地。
想来,这只狭怪的力量如此之大,又如此特殊,跟这个巧合怕是脱不了关系。
唉,此等缘分,还是不要的好。
魏永安站在被土填满的狭口前,忽然回过头对桃夭说:可否借纸笔一用?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步,万不能有失,柳公子更是怀疑他是否又要耍什么花招。
去那里吧。那是个书房,里头什么都有。桃夭倒是不担心,带着他往段青竹的书房走去。
这要去看看吗?司静渊有些不放心。
司狂澜摇头:由他们去,不必打扰。
约摸几盏茶的时间,焦躁的他们终于等到桃夭跟魏永安从书房走出来,只是桃夭手里多了一卷画纸。
魏永安走回狭口前,看了看脚下,又回头看着众人,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我并不喜欢画地狱恶鬼,只是这些年总忍不住。那些恶鬼,你们抹掉吧。说罢,他转回头,平静地望着即将回去的地方,笑笑:我没有做错过什么啊。
一道浓郁的幽蓝之气突然自魏永安身上窜出,在空中旋了几圈之后,俯冲入土,将好好一块泥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同一时间,无数细如丝线的蓝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如星子坠地一般纷纷落入漩涡之中,强大的气流在园子里奔腾,桃夭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稳,坚持了好一阵子,但见四周再无蓝光飞来,那漩涡也越来越小,最终恢复成一块平整的泥地,旁边躺着昏迷不醒的魏永安。
众人松了口气,只听磨牙指着前头大叫:不见了!另一个世界不见了!
柳公子跟司静渊飞快跑出龙城院,没一会儿又跑回来,兴奋地说:真的不见了!外头又是我们的世界了!
桃夭闭上眼,如释重负。
头顶上,是真实的,清晨的阳光。
第六十五章尾
街头又热闹起来。
洛阳城中的人们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固定了一整夜这件事,起床吃饭上工闲逛,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切如常。
被带来的另一个洛阳,确实随着漩涡的消失而消失了。
魏永安由柳公子送回了家,并对他母亲撒了谎,说他昨夜在松鹤庭中喝多了酒,醉了一夜还未醒。离开魏家时,他回头看了看那满院墙的画,心头也有一丝惋惜,今后的洛阳城,怕是再也没有一个用笔如神的魏永安了。不过,起码他以后不用再害怕中午的光线了,做一个平凡的少年,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