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在玄关换鞋,时应几步踏上台阶,又推开一扇内门。客厅之内触目惊心,昨天李湘群请来的大师在房间内留下不少道符,短的一尺来长,贴在电视机,酒柜,茶几蹬所有反光的地方,最大的一副上面还有红色的朱砂手印,看着跟血渍似的,连同咒语正挂在家中的风水宝地。时应眼下直跳,迅速伸手将这些黄纸摘下来,才撕了四五张,就听到楼上有“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他心急,没按家用电梯,迈着长腿,直接从旋转楼梯大步跑上去,撩开棋牌室的水晶帘,里头烟雾缭绕,李湘群正吸着细支荷花坐在主家位,朝着墨绿的丝绒布上打出一张幺鸡。“呀,咱儿子回来啦!几天不见,这是越长越俊。”说话的是李湘群的左手边的张太太,她丈夫是半山花园a区8座的银行行长。搭腔的事隔壁小学校长的夫人吕太太,她推了推金色眼镜,朝着李湘群使了个颜色:“可不么,咱儿子这个子也够高的,只管往你俩的好处像,以后肯定也是个大高个,跟你家那口子一样。”至于李湘群的对家,他不太认识,估计是给她们这些太太团们卖医美项目的院长。时应早习惯了他妈这些朋友们喜欢跟他套近乎,非常客气地朝着她们颔首叫了一声:“阿姨们好。”随后盯着李湘群说:“妈,您快打完了吗?出来我跟您说几句话。刚才打电话怎么也不接。”牌走了一圈,李湘群手边还放着喝剩下的符灰水,她听到儿子说的话,眼皮都没抬,捏了一张牌,拇指在牌底一摸,立刻惊叫出生:“九饼,胡了!”“李湘群!你胡什么牌?”几个女人伸着脖子望她牌上看,只见盘着发髻的李湘群将牌一推,喜上眉梢道:“厅六九饼呀,早三张了。”“诶呀,你手气真旺!自摸也能胡牌。”“看来那大师是管用啊,要不下回咱们再请他,老求财也没意思,咱们得添添寿。”“怎么不得把家里那些男人熬过去,不然咱姐几个要是早死了,钱不都便宜外人了。”“几位姐姐说得对。”四个女人又开始推牌,哗啦啦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时应面色不耐,又叫了一声妈。这下子李湘群看到他手里捏着的道符了,她眉头立刻皱起来,将烟灭了,涂着红唇的嘴巴吼他:“你怎么又动我那些东西!人家道长说了,要贴够24小时才能起效,你是不是存心气死我啊?”“哎呀,别动气别动气。”“是啊,小孩子懂什么。不知者无罪。”“这东西讲究心诚,你都吃素这么久了,这点小事算什么。”时应是压根不信这些封建迷信,所以也不跟她在这上面纠缠,又好声好气问了她一遍:“我给您发的信息您看见了吗?打了几圈了,要不先去吕阿姨家接着打?我有同学要过来。”“什么同学啊,你少给我叫来家里。”李湘群又从烟盒里取出一只细长的香烟,她才夹在无名指和中指间,对面的女人就谄媚地起身,哈着腰横跨整个麻将桌给她点烟。吕太太码着牌,出于好奇抬眼问了一嘴:“怎么,哪个同学?这么不入你的法眼。”张太太和吕太太的孩子与时应年级相仿,但人家都在省城读贵族学校,时应小学毕业后,李湘群不想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也向丈夫提出过把孩子送到省城去念书,自己去陪读。可时开基不同意她拿孩子和外人攀比,儿子自己也不愿意转校,这事只能作罢,时应小升初后还接着读他的公立中学,她就守着这座别墅盼着经常各地飞的时开基早点回家。可半山一中里哪有几个家室像样的孩子,尤其是时应说的这个同学,李湘群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小丫头片子从小学起就爱黏着她儿子,每次饭桌上,她问时应今天上学都发生了什么事,时应嘴里十次有九次都能蹦出程思敏的名字。后来青春期,时应在家中变得少言寡语,他觉察出母亲对朋友的敌意,不再在李湘群面前提起程思敏的名字,但是李湘群知道,他肯定还在和那个女孩子做朋友。因为她经常会趁着时应不在家,偷偷用备用钥匙打开他的房门,翻看儿子的抽屉和书本,那些本子上面老是有小女孩画的卡通画。“还能有哪个同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天和一个菜贩子家的孩子混在一起。回头再把你带坏了!”“妈!”看到时应面皮发紧,她心中更是烦闷,狠狠吸一口香烟朝着一侧吐出来道:“行了行了,出去吧,这屋里烟这么大,再给你熏个好歹。”“反正我告诉你,别给你同学随便领家里来,谁知道手脚干不干净,乱摸乱碰的,我最烦陌生人进家里。去到电视柜上拿点钱,带出去玩儿去。”时应手指紧紧攥着那些道符,也没跟大人们说再见,咬着槽牙直接扭脸下楼了,李湘群在后面还嘱咐他:“哎!别玩儿太晚了啊,晚上你爸爸出差回来吃饭,还得考你功课呢。之前出去旅游的千字心得你写好了吧?”门内,时应眼圈通红,一股脑把手里的道符撕碎,狠狠地掼到垃圾桶。门外,程思敏一无所知,正在观察着破蛹的蝴蝶是怎么样艰难地扭动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