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经歷过二战纳粹的摧残后,迟迟未能制定新宪法,仅有所谓的「基本法」,取代被纳粹希特勒毁弃的威玛宪法。整部基本法的规定都围绕在「人性尊严」(menswurde)的维护和促进之上,基本法第一条第一项第一句揭櫫:人性尊严,不可侵犯。「光是这句话,德国学者们就合力写了一千多页的论文,非常不可思议吧?」他兴致勃勃唸出了人性尊严的德语。我翻了个白眼后说:「德国的学者真是吃饱太间吗?」「单单什么是人,这个问题就可以争论许久了,况且这句话很深奥,不若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洁,因此就產生了客体公式。」所谓的客体公式,是指一个道德人不应被国家或其他社群中的人们当作物体,丧失主体性的地位,像是物品一般。先决条件就是意志的自由。如果一个人无法确保意志自由,被随意当成物体工具或处于客体地位,就违背了人性尊严,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状况,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就是悲惨例子。花纶把话点到为止,难得没有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说明。「可是有很多人自愿成为爱的奴僕耶。」我意有所指转头看向花纶。他咬了下唇后低声回答:「所以我才说单恋很伤身,爱情实在太难懂了。纵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自由意志在爱情世界中很重要,可是多数状况下,爱上一个人恐怕就是不自由了。」「你胡扯那么多,其实想表达未央奈现在没有完整的自由意志,所以不能趁虚而入?」花纶的右手弹了个响指:「小亘简直和西塞罗一样聪明,不过应该只有后半段是对的,前半段很不好判断,至少我不希望她是在生病的状态下做出抉择,或多或少会受到非理性因素的影响。」可惜今晚的西塞罗是小野未央奈,集智慧美貌及勇气于一身却生病的蔻玛酱。「花纶,你实在太完美主义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促成爱情的关键。重点是爱情有时候需要一股衝动,就像寇蒂莉亚一样。」我摇头叹气,虽然不愿见到他和蔻玛酱牵手漫步校园,但是这块朽木真的无可救药的执着。「利用那些优势,就没办法实现高贵野蛮人的蓝图,等于欺骗了未央奈。对了,寇蒂莉亚有发生衝动的爱情吗?」我笑而不答,花纶则相当识相,无意追问。「照你的逻辑推论,等到未央奈痊癒后,你们就可以手牵手在儿童乐园里散步囉?」「可惜她不喜欢儿童乐园,里头有太多不自由了。」「哪有可能?儿童乐园充满欢乐,让人们暂时拋却烦恼,怎么会不自由?改天你要带我去儿童乐园,好久没有坐云霄飞车了。」我顺势再拋出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河流的对岸堤防上,依稀可见一对情侣在午夜散步的身影轮廓,不知道他们是否喜欢去儿童乐园约会?花纶突然握住我的右手,一股奇特力量直奔我的内心,双耳逐渐泛红发烫。「总而言之,意识被强力束缚,比丧失一般行为自由更加痛苦。照理说,思想自由是一种绝对自由,倘若真的被箝制而丧失,所感受的痛苦恐怕比椎心之痛还要疼上千百倍,你应该可以体会才是。」他将另一隻手也放在我的右手之上,缓缓传递着当初西塞罗所捍卫的自由。「刚才小亘形容未央奈是亚瑟王,然而身为大权在握的王者,很多时候并无法自己作主反而变成身不由己。如果是生病了,状况会变得更加复杂。『抗nmda受体脑炎』暂时绑架未央奈的自由意识,不过她就快要痊癒了,应该可以重新找回属于她的自由。」我鼓起双颊抱怨:「可是你替她做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早已超过一般朋友的界线,那些举止会让女生发疯甚至感觉快要死掉了,你知道吗?」我刻意把女生前的形容词「喜欢你」给拿掉。花纶握紧我的右手,说出罕见的甜言蜜语:「至少今晚我是凭藉自己的自由意志赶来见你,纵使有无限个二分之一距离,我也会想办法越过。」没想到花纶难得说出一般人口中的花言巧语,他的眼神真挚,并非虚情假意的敷衍之词。害我一时之间难以回话,耳根持续发烫。在对岸河堤散步的情侣于逆光中情不自禁相互拥抱,相拥的情侣好似点燃一把照亮河面的火炬,开始给与对方一个又一个火热之吻。那把火炬光芒彷彿指引迷途花纶一条走出幽暗洞穴的路径,平时胆怯的他竟然开始轻抚我的乌黑秀发,示意我倚在他的肩上─对岸情侣所点燃的火炬光芒笼罩我们的全身。我的声带发出震动,低声吟诵出泰戈尔的诗:“河的此岸偷偷叹息:我相信,一切快乐都在对岸。河的彼岸一声长叹:也许,幸福尽在对岸。”「小亘,快乐与幸福都在我们的拥抱之中。」他将毫无防备的我搂入怀中,以气音吐出一股温暖:「桂妮薇儿真正喜欢的是兰斯洛特。不论你遭逢什么危险或困境,桂妮薇儿都会去营救你,努力照顾你。」我的双手环抱着没有美貌的桂妮薇儿.花纶问说:「你有多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像这条河中的所有鱼儿在同一时间跃出水面,接着潜入水里,不约而同开始拼命逆流而上,直到河流的源头。」我低声娇嗔:「这算是另类的沉鱼落雁吗?一点都不浪漫。」尚未见到所有鱼群高高跃起,花纶在对岸火炬微弱光芒下,小心翼翼捧着我的脸庞,宛若呵护极其珍贵的夜明珠,二分之一又二分之一缓慢靠近我的双唇。我闭上双眼,倒数即将消失的最后二分之一距离。温润触感仔细探索双唇上的每条细纹及柔嫩,柔情在舌尖散开,下一瞬间,酥麻的疼痛伴随快感,袭向全身细胞─他的欲望牢牢吸住我,囚禁体内的灵魂将要衝破所有束缚直奔自由源头。霎时,他松开我的舌尖,轻咬我的上下唇,品嚐每一吋娇柔,永远都有剩下的二分之一让他沉醉其中。我轻呼一口气,好比接近窒息后浮出水面的喘息。甜美氧气灌入肺部后,我主动凑上他的唇,我渴望从深吻中获得更多的爱。我感觉自己快死掉了,但是和一小时之前的绝望体验截然不同。「小亘,我…」花纶,你还不能违约。我赶忙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刚才吐露浓浓爱意的出口,封印他心中潜藏的意思表示。我笑瞇瞇望着他,回味我们的第一次接吻。「现在为我唱一首歌。」「啊?」「唱歌呀,为我唱一首情歌。」他乾咳两声后,用五音不全的歌喉开始哼唱jonimitchell在1971年发表的名曲”river”:“hetriedhardtohelpmeyouknow,heputmeateaseandhelovedmesonaughtymademeweakinthekneesoh,iwishihadarivericouldskateawayon”他的歌声颤抖且不甚悦耳,但是频频走音的哼唱流露出满满的情感。我再次倚在他的肩膀上问说:「这首歌有点悲伤,好像是女孩唱给男生的歌曲?」「因为你说我是桂妮薇儿。小亘,只要有河流,就会孕育出生命,有了生命就会延续着爱情。」我沉默不语,享受温度恰到好处的恋爱河水从我的脚踝抚过,绵延千里的河流会将我和他带至何处?希望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时间爱河。「溪流的源头往往不是河流,而是矗立眼前的绝望大石。」多年之后,我才发现当时花纶并未亲口对我说出这句话。所有逆流而上的鱼儿,没有一条能够存活。正当我沉浸在恋爱之河,欣赏着不太好听的歌声之际,夜空落下豆大般的雨滴,使得恋爱之河水位骤然升高,只是滚滚洪流与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熄我和他之间的烈焰,那个吻在我的内心燃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衝动,即将跨越最后界线。「花纶,都是你唱得太难听,音乐之神奥菲斯忍受不了,才会让夜空落下大雨。」我嘟嚷之际,紧忙抓住他的手,一起奔往许久之后令我念念不忘的自由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