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誉,是君山药行准入的门槛之一,只有跨过这个门槛,才敢说,自家药行,算是在药材行当里,有了一席之地。
这里动辄都是上万银钱的交易,是君山药行的基石,却不是人最多的地方。
三皇宫前的空地上,年轻一代,技艺出众的药人,在此展示各家独门绝活儿,引得无数百姓叫好不断。
一墙之隔,戏台上弋阳腔和采茶戏交替上演,这是从前留下的老规矩。药市逛累了,来这处歇个脚,听听戏,或是买点吃的。戏园子周边,都是卖小吃、饮子、果子的小店或者摊贩,及至角门之外,还有一圈茶楼酒肆饭铺。
此时的秦念西,却坐在药市对过,那处已经挤满了人的君山医馆里。
药王会召开同时,君山医馆行义诊,已经延续多年。照理说,这样的时候开义诊,是极不和适宜的,可这义诊是从前,君山药市并不繁盛的时候就有了的,甚至为药市的繁盛平添了许多人气。
后头有一回药王会,考虑人太多,就不要义诊来添乱了,却被已经声名远扬的义诊吸引来的百姓,堵着门吵吵,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重开。
秦念西和长辈争取了许久,才得了许可,往君山医馆的义诊中,加上单独分出来的两科,妇人科和哑科,因怕寻常百姓不懂,分诊的地方,挂的牌子直接是女科和儿科。
医馆单独设了一处院子,一个大诊室里放了两张医案,后头分坐了秦医婆和王医婆,秦念西带着紫藤,沉香和木香,打扮成学徒模样,侍候在二位医婆身后,韵嬷嬷和两个跟着下山的女徒,被分派了守好院门的差使。
秦念西这么做,原是有一样最简单的目的,若是让医女在医馆里坐堂,能不能行得通。
从前百姓看病,虽说也知道得了什么病,首选要去找哪个医馆的哪位大夫,比如说杏林医馆的小儿林,这是治哑科的,万安医馆的圣手唐,这是治骨伤的,可如此旗帜鲜明,直接挂了儿科和女科的牌子,任一家医馆都不会这么干。
但君山医馆不仅这么干了,还干脆说明,这两位大夫,是君仙山万寿观前来援手的医女。
有人嗤之以鼻,什么医女,说白了,不就是医婆吗?医婆也会看病?医婆就是医婆,医婆就是走小门替妇人接生,神神叨叨上不得台盘的。凭你是从万寿观下来的又怎样?万寿观里,能治病的,不都是道长吗?什么时候有什么女科和儿科了,万寿观自家都不挂这牌子,反跑到君山医馆挂牌子。
饶是君山医馆素有声望,来看义诊的百姓,也极不情愿被分诊到医女手中。
可也有那怀揣着心思的,细问了医女的义诊,又打听了义诊的时日,便匆匆离开。
听着外头诊院里,即便秩序极好,依旧是人声蔚然,孩童的啼哭咳嗽,便在一墙之隔,自家这处却冷冷清清,秦医婆只看着秦念西,悠悠叹了口气。
秦念西笑吟吟道:“嬷嬷别着急,这才过了一个时辰,也许今日,咱们这处都没什么人,可这第一步,总要走出去。”
王医婆倒是略显平静,也跟着笑道:“这世上哪里只是咱们不被人待见,女患从来不少,可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的想头,许多病,就耽误在这些规矩和想头上了。咱们做女人的,由来就是这样的命,可咱们如今做的这事,不就是不愿屈服于这样的世情吗?”
略显僻静的小院里,接诊的第一位,是个小童,还是君山医馆里,平日已不再接诊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带着过来的。
典型的弱症,病情比之求医上了君仙山的阿升,要好上许多。王医婆早就熟读阿升脉案,对此类病症,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治疗方法,不过是根据个体不同,做些调整而已。
老大夫看着王医婆诊了脉,说了脉象,又说了些只有医家能听懂的疗法,满意地点头,冲那抱着孩子的夫妇道:“才刚和你们说过了,若让老儿我治,和你们先前求过的医,高不了多少,但这位医女的法子,我虽也是头回听说,却觉甚有道理。老儿和你们直说,这弱症,世间能治者,鲜少得见。”
那一脸困顿的夫妇二人,听得老大夫如此说,虽明知是万一之望,却也只能感激不尽。
待得那老大夫匆匆走了,王医婆才对那夫妻二人道:“你家小儿这病情,想必也不用我多说,虽说能治,却也是要耗时极久,今日便先施针一回,再用上一剂药,看看晚间情况,明日再来复诊,如何?”
那汉子瓮声瓮气道:“好叫医女知晓,我们是从湘楚过来的,在此地并无落脚之处,如今城里早就人满为患,我们是花了银钱借宿在城外的村庄上的……”
王医婆有些无奈道:“义诊期间,除急症外,不收留置病人,你这病情虽特殊,我们却也不好破例,你们先辛苦几日,待义诊结束之后,我再和馆中商议,看看能不能想法子……”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明显要活络些,听得王医婆如此说,忙千恩万谢,只说听从医女安排便是。
第一回行针,不过投石问路,秦医婆刚帮着把针扎上,外头又进来一个孩童。一家子从邻县过来,因来得晚了,别的大夫那里已经排不上号,听说还有专门的儿科有号,也不管是女医还是什么,只求先看上再说。
那孩童是迁延不愈的咳嗽,身子极是瘦弱,据那对儿父母说,便是一个月难好三日,这趟是前日开始咳嗽的,昨日晚上发起了高烧,县里医馆的大夫开了无数回药,那孩童如今看见药碗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喂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