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略愣了愣才道:“这怕不是来走门子的,反倒是来探话儿的,念丫头怎么想的?这批大夫一来,必然会有人往王爷那处递折子,要重开祁城的女医馆,现在还能以人少搪塞过去,到时候怎么说?”
秦念西眨着眼睛道:“姨母,阿念若是名医女,经历了那样满眼是血的惨剧,只怕早就被吓破了胆,怎么可能还会去祁城。医家治病本就有忌讳,一不治不信之人,二是心里忐忑不治。”
长公主失笑道:“你这丫头这是变着法儿在说服姨母呢。你放心,姨母必是站在你这边的,到时候姨母会跟王爷好好说的。”
秦念西微微摇头道:“姨母,您不要把这事儿揽在身上,您还在养病呢,直管安心养病就是。这世间万事,总逃不脱情理法三字,这件事,于情于理于法,咱们君山女医馆可都没犯着。”
荣尚宫也跟着点头道:“奴婢也觉着咱们姑娘说得对,王妃,您就好好养病。这就是人心不满足,从前没有的时候也没事,后来得而复失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就这么找上来探话儿的,也未必是真心实意,咱们不犯着搭理。”
“这话又说回来,如今时日尚短,若是将来安远这处真看出不同来了,那才是巨大的心理落差。既如此,奴婢便知道怎么去回三夫人这话儿了。”荣尚宫又添了一句。
秦念西倒不想再说这事了,只笑道:“姨母这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等哪日外头没风了,姨母可以出去晒晒日头,这太阳光最是扶正祛邪了。”
……
到得下晌,晓月轩的东厢里,静谧安然,秦念西展开严冰那封书信,信上说了两浙路善堂扩建的事,又说了些花草茶的订单仅两浙路一地,就是上百万两银子的流水,信的末尾,竟也有一双小脚丫,说是添了个姐儿,头前那个哥儿天天守着妹妹,高兴得不行……
另外那封信,秦念西拿在手里呆怔了许久,才慢慢拆了封口,才一展开,那一笔明显带着馆阁体痕迹的行楷,就那么熟悉又陌生地摊在眼前。
只看了个称呼,秦念西便只觉面上有些灼热。
阿念吾医……
北地路遥,山长水远,不知是否安好。
这信上的言语之风,一点都不像他前世里写的那些文章和诗词,反倒好似很熟悉,自己从前写给明夫人的信,大约用的就是这么直白的言辞。
他说是在京城万寿观养病那段时日,充分见识了君山女医们的本事,心中无限感慨,只觉早先因为身子不康健,浪费了许多光阴,过完夏天,就觉得通体舒泰,有使不完的气力,和长辈商议过后,明夫人便和他一路南下。
他见到了许多她曾在信中提到的美景,虽说不像春日那么生机勃勃,满眼是绿,是烂漫花朵,但秋日的五颜六色也是极美的。
坐船南下时,那一条大江上,果真是让人心生天高云阔之苍茫感,直感慨亲眼得见和从书中看来的,到底不一样。
他们先到浔阳祭祖,再到君仙山当面拜谢张老太爷和太虚真人,得青川叔父引荐,拜到康老先生名下,在君山书院读书。
他说康老先生最喜欢和他下棋,和他下棋的兴趣远高于跟他说学问,他用的就是她当初和他下棋的那方法,他不用因势利导这个词,他用的是打蛇随棍上。
他说他每日在山上散步时,都能看见万寿观里熙熙攘攘,君山女医馆门口天落了黑,还有病家在排队。他作为一个曾经觉得必死的病人,每每看见这些,就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多么令人心生敬佩,而她,治好他的大夫,做的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他说这信送出来的时候,山里腊梅已经开过,茶花花期很长,葱绿夹着嫩黄的迎春极其打眼,好像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光阴似箭,他不会浪费每一寸光阴,会早日找到他该在的位置,不负她相救之恩。
最末尾,他说他每日远远望着那片竹林,那林子上如今有许多道童在练功,他能想象出她当初在那里练功的情形,但竹海林深,却找不见她的行踪,只能寄竹叶两片,慰藉她思乡之情……
秦念西从信封里掏出那两片已经有些略略泛黄的竹叶,不知为什么,只一瞬间便潸然泪下。
那些上一世,他想去而不能成行的地方,都会在今生留下足迹吧,他能去江南读书,能去坐船渡江,能去这世上每个他想去的地方,看到他曾在绝望中憧憬的风景。
他还能拜在当世大儒门下读书,能日日和除她之外的人下棋,他字里行间每一个地方,好像都有自己的影子,他说他能想象她当初在那片竹林上练功的情形,而他站在远处眺望那片竹林的模样,却仿佛就在自己眼前。
塞北江南,果然好像很遥远,透过那两片竹叶,她觉得,她好像是想家了……
第234章
磐城,张家老祖和阿升进王府别院的第十日,旌南王世子终于现身。
因为今日,旌国大王子已经清醒过来,浑身扩散的毒尽数排尽,张家老祖向裴将军告辞。
旌南王世子设宴,款待大云诸人。
侯将军一脸淡定,李参军面有怒色,张家老祖一如既往笑容满面。
裴将军敬陪末座,看向张家老祖身边的那张空桌,面色阴晴不定。
旌南王世子于主桌上举杯:“近日军务繁忙,旌哲烈多有怠慢,还请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多多海涵,吾以薄酒一杯,向诸位请罪,还请满饮,吾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