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两年前的初春。
彼时他和同学刚从迪拜逛回来,背了一包世博会纪念品;第五十六届超级碗举行,洛杉矶公羊队战胜辛辛那提猛虎夺得冠军;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俄乌战争的新闻;童允雯第N次和姑父吵着要分居,而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妹妹。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夜里也下着雨。
或许这份畸形的感情终究见不得阳光......他和她之间总是被雨天连接。
外面的急雨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时间卡在深夜十二点,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指腹一划——
刷到了那个账号。
@SHIKO。
第一印象是:她有一双厌世的大眼睛。
这般出众的容貌,不论在家或学校都应该是很受宠的类型……奇怪的是,她眼中没有展露出任何对生活的热爱,也没有正常小女生的娇憨。
清冷,忧郁,遗世独立,仿佛世界毁灭也无所谓。
他从她的眸中读出这些情绪,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
她和他社交圈里接触过的所有女生都不同。
不是那种故作矫情的“我很特别,”也不是非要与成人世界对着干的“我很叛逆。”
她是真的漠然。
就连在社交平台上发动态,也是冷处理的调调。
自拍照都很克制,不搔首弄姿。风景照大都选的胶片滤镜。配文惜字如金。
比如某天深夜发的一张街灯照片,拍得微虚,橘黄一团。
她写:“影子也是骗人的东西。”
仅此一句。
他看着那句话盯了很久,没理解,又觉得好像不必理解。
他没有点赞或评论,下意识地点进她主页,翻阅更多前面的内容——一首音乐链接,一本旧书书页,一个擦肩而过的白猫背影;不小心划破的眉毛,叼着野花的唇,涂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握着地铁扶手。
她不解释,也不博关注,但莫名其妙地有种存在感。
像一条独自在深海中游弋的鱼儿,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也不被任何事物吸引。
那晚雨很快停了,童汐焰却破天荒失眠了。
着魔般翻完她的全部动态,耳机循环播放着她分享的一首小众的歌:曾婕Joey.Z的“到此为止。”
然后用小号@T.K将她设为特别关注,成为第661个粉丝。
在对异性感到困惑又焦躁的十五岁末尾,她忽然出现了,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他空白荒芜的青春期。
就像久旱逢甘霖。
这一代人普遍早熟。同龄男生互相分享看片的经验,更有甚者已经付诸实践,为摆脱处男身而洋洋得意。
童汐焰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也会在深夜对着日本动作片打飞机。
片中赤裸的男女像交媾的野兽,感受不到丝毫的美感。
说好的情欲情欲,却没有情,只有欲。
他只能机械性地纾解自己的欲。
一想到人类竟是这样诞生的,他忽然感觉生命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神圣。
第二天晚上,童汐焰依然用手机打发无聊的睡前时光。
屏幕亮着,指尖本能地滑动,不过是一些男生津津乐道的没什么新鲜感的内容——某个NBA球星的高空暴扣,某个擦边主播的暧昧回眸。
直到特别关注弹出@SHIKO的更新。
那个视频不长,似乎是路人帮她拍的,画质有点模糊。
女孩站在街角等车,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偏头去整理耳后飘扬的碎发,手腕素白纤细,漆黑的眼神落在镜头之外。
像习惯了独处,习惯了沉默。没有表演痕迹,也没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光线灰暗,她脸上没有微笑,却莫名吸引了他。
童汐焰微微怔住,反复拉回那个画面。
一种陌生的情绪从胸腔窜到脑仁。
他第一次意识到,“情欲”可以是很高级的概念。
不是下身的肿胀或赤裸的缠绕,而是一种隐秘又美丽的灵魂抽离感——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空地,看似是空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下一波潮水填满。
他忍不住开始幻想——她的声音好听吗,会不会比她的外表更冷?她在班里人缘好不好?她哭鼻子是什么样?生气时会不会脸红?
他想知道她的一天经历了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学习压力大不大。
平淡乏味的生活泛起丝丝涟漪。他开始关注女孩发的每一条动态。
哪怕只是随手拍的月亮,配文“忘记了,”他也会反复琢磨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打算讲。
因为这份喜欢太纯粹,纯粹到不想让它沾上一点儿污泥,和其他男生热衷的黄段子完全是两码事。他没办法用那一套说辞去形容。
宛如混沌的青春期里忽然盛开的一朵花儿,没有声音,没有名字。
童汐焰知道,从那一天起,他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湎于人类低级的欲望。有时候点开片子,看了没几分钟就失去兴趣。
不是羞耻,也不是克制,而是感到厌倦。
那些刺激的画面和声响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把戏。
廉价,肤浅,虚假,无意义。
而他真正想要的,是靠近那个风吹发梢时沉默地站在画面一角的女孩。
当她真的踏进童家的那一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将他碾碎。
父亲的私生女竟然是她。
骨折的腿还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头那股烧灼般的痛楚,像尖刀一点点插进胸口,慢慢搅动,折磨着他不让他死。
他恨父亲在母亲身怀六甲时的背叛,恨林苗鸠占鹊巢的得意嘴脸。
而这股恨意,自然而然地蔓延到林炽身上。
他说了很多讽刺的话,试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来个两败俱伤。
直到那个暴雨天,失意的他在酒吧买醉,她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冷得嘴唇发颤,仍旧固执地等他一起回家。
这样会感冒的呀,傻瓜。
敌对的高墙轰然崩塌,童汐焰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去讨厌她。
在这场由父辈错误引发的闹剧中,林炽和他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她是他的异母妹妹,也是撬开他躁动心房的钥匙,承载着他初次的悸动和纯粹的念想。
丢盔卸甲。
压抑许久的暗恋彻底被点燃,岩浆般在血脉中喷涌,亟待一个倾泻的出口。
于是他纵容自己与林炽在雨中久久地拥吻,踏出了对家庭而言错误、对自己而言正确的第一步。
她教会他一个道理。
情欲二字,剥开字面的外壳,内里分明是灵魂的呐喊——
我希望被你看见。
我要你眼底的星火只为我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