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了看妈妈,今天的她尤为反常,难得的回来早,难得的说话轻声细语,难得的情绪稳定,最难得的是,她脸上有了笑容。要知道,向来不善于把情绪放在脸上的她,自从和爸爸离婚后,面部表情更是呆板,就像一张扑克牌。
既然妈妈这样难得,我又怎么忍心打破这份难得呢?
于是,我伸出了筷子,伸向了那盘我最爱吃的基围虾,但下一秒我下意识地猛地缩回了我的手,眼神不安地躲藏着。
但我猜妈妈还是看到了,她眼神瞬间凝固了,眉头微微一蹙,随后什么也没有说,伸出手,低着头,仔细地剥起了虾,然后一个个放在了盘子里。
突然,门铃响起。
我疑惑地看向妈妈,她看看自己双手,朝我努努嘴。我懂妈妈的意思,起身,开门,发现是送外卖的。
外卖员匆匆地递给我一个纸盒后,就留给我一个瞬间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
“妈,你点了什么外卖?”
“没有呀。”
“那这是谁点的?”
“是你爸爸吧。”
“爸爸?”
我惊呼,手一抖,纸盒掉落在地上,一股浓烈的巧克力味瞬间弥漫开来。米色的地砖上,巧克力熔岩蛋糕特有的褐色,如一条躲藏的响尾蛇,在纸盒里缓缓地淌出来。
空气安静得有点异样。妈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起身,轻轻地捡起纸盒,不发一言。而我,看着地上那些碎掉的蛋糕,心痛得无法呼吸,就像刚刚摔碎的是我的心脏,而妈妈捡起的是我破碎的心脏的残骸,是被爸爸践踏过的自尊。
“别捡了!”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妈妈身子一愣,双手僵在那个纸盒上,久久没有挪动。良久,她才起身,愣愣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后,喃喃道:“那天你还没有回到家,爸爸就给我电话了。”
“他说,他担心他追出去,你的情绪更加失控。”
“你看,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冷哼一声,嘲讽,“多像那些借着‘我为你好’的幌子,不停指责和审判孩子的父母!真让人恶心!”
“南辛,你来。”妈妈并没有反驳我,而是拉起了我的手,走向了餐桌。
说真的,妈妈这反常的行为让我很意外。我压制住情绪,疑惑地任由她把我按在了餐椅上。
妈妈抬头看了看我,眼睛紧紧地定格在我身上一分钟后,慢慢地撩起了她左手的衬衫衣袖,轻声道:“南辛,你看。”
我发现在妈妈左手腕的那条银制手链下,有一道细细的,如月牙形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狰狞的光。
“妈妈!”我瞪大眼睛,捂住嘴巴,惊呼。
妈妈莞尔一笑,喃喃道:“二十年前,我也因为和你姥爷吵架,用美工刀划开了手腕,想用惩罚和报复的方式,让你的姥爷有负罪感,把他的错误烙在他的心上。”
“然后呢?”我追问。这真是一个让我特别意外的秘密啊!
“后来我终于明白,那把刀不止割的是我的手腕,更是你姥爷的心。那些流出的血,并没有让我获得报复后的快感,反而是越来越深的疼痛和无休止的纠缠。”妈妈边幽幽地说着边把她的手掌覆上了我右手的手腕处,体温透过薄薄的纱布渗进我受伤的肌肤里,“这些伤痕永远卡在你的血肉里,每次心跳都会往深处钻一寸。”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了泪痕。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热天妈妈都会穿上长袖的衣服,为什么她的手腕上永远戴着手链,即便洗脸洗澡都不会脱下来。原来她始终在隐藏那条二十年前的伤痕。
“南辛,你知道吗?我这条手链是谁送的吗?”妈妈扬了扬手中的手链,笑着问。
“谁?”
“是你姥爷。他在我生日那天送给了我,并亲自帮我戴上上去。”妈妈笑了笑,右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条银制的手链,喃喃,“也是在那天,我终于明白了,惩罚自己不能体现别人在你生命中有多重要,也不能真正发泄和释怀自己伤痛,唯独宽恕和原谅,才是爱别人和爱自己的表现。”
“所以,你已经原谅姥爷了。”
妈妈再次微微一笑:“我早就原谅了,在他给我戴上手链的那一瞬间,我就原谅了。”
“妈妈,”我低呼,沉默良久后,说道,“但我没办法原谅和宽恕爸爸。他不像姥爷,会给你买银制手链。他已经不爱我了,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家!”
妈妈没说话,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柔声说:“南辛,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伤口会变成星星。你手腕上的那些伤口,在它们愈合时,每个痂壳下都藏着颗发光的星星。”
我虽然没有听懂妈妈的话,但我的眼泪正如窗外的雨滴,正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在手背上落下一个个晕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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