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正整理手头西郊埋尸案的相关材料,闻言抬起头来,愣了一下,道:“顾大人不必致歉,此事是我处理方法有失妥当。回来的路上我都仔细想过了,发现于氏夫妇意欲逃匿,我本可在路上托百姓前来大理寺报信,而我自己尾随他们不令他们脱出视线即可。又或者先行一步到城门口,托城门卫士帮我拦截并捉拿他们,都比我自己冒险捉拿他们要更有把握。今日若非顾大人及时赶到,只怕还是被他们脱逃了。”
她这么一说,顾璟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姚征兰见他不说话,笑了笑低头道:“待我哥哥醒来便好了,他之武力,非是我能比的。”
顾璟想象了一下她和她哥哥各归其位的情景。她哥哥回到大理寺上任,而她却改名换姓离开都城,从此山水杳杳,再无见面之期。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之感瞬间将他攫住,心头一阵鲜明淋漓的难受。
他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所困,以至于姚征兰唤了他五六声他才回过神来。
“顾大人,郡王去河口镇恐怕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咱们要不要先审一审于氏夫妇?如今我们手头虽无证据,但他们意图脱逃,还是有借口可以审他们的。”姚征兰跃跃欲试道。
“好。”顾璟起身,两人来到监牢,命狱卒将于氏夫妇提到刑讯室中。这夫妇二人不过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等阵仗,一见墙壁上挂着的狰狞刑具便两股战战直往地上瘫去,狱卒将其架起按在椅子上。
姚征兰看顾璟,顾璟却道:“你来吧。”
姚征兰点头,上前两步道:“此间是什么去处你们也见识了,不想受皮肉之苦,便一五一十交代了吧!”
俩夫妻几乎是同时哭喊起来:“大人,我们没杀人,我们冤枉啊大人!”
“既没杀人,何得埋尸?尸从何来?”姚征兰问道。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别想着串供,若无十分把握,会将你们夫妻二人拿来受讯吗?当我们闲得没事不成?”姚征兰断喝道。
于氏夫妇吓得一抖,张桂英用手肘拱了拱于全芳,哭道:“当家的,我来说吧,都是我害了你。”
于全芳伸手抹泪,点了点头。
张桂英交代道:“大约十四年前,我家女儿两岁时,当家的他出去进货,在路上遇到强人打劫,被踢伤□□,从此便不能人道。两年前,独女嫁人,家中惟余我们夫妇,难免寂寞。
“月前一日,当家的外出进货,我侄儿去给客人送货,只我独自在家看铺。这时外头进来一三十左右男子,以言语挑我,还道知晓我当家的不能人道。我问他如何知晓,他却说左右街坊莫不知道。我赶他出去,他却道我苦楚,言语间颇通内帷事。都怪我一时未能把持得住,遂与之成奸。
“事后我悔之不迭,恐他再来,便托病不再去铺中打理生意。谁知他恁般胆大,去铺中不见我,竟翻墙而入,道我若敢对他始乱终弃,他便要去找我那亲家说道说道,教他们知晓他们的儿媳是由怎样贞洁的丈母娘养出来的。我怕连累女儿,只得又与他好,他每有索,也拿私房贴补他。
“八天前的下午,他又来了,只因我私房渐少,恐他不满,着意讨好他。见他事毕躺在床上以银簪搔头,便提议烧水给他沐浴。他欣然应允。我烧好水后,在楼上伺候他沐浴,头发刚洗了一半,他忽言称头晕欲睡,于是匆匆洗毕,让他上床去睡。
“谁知他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去推他起来,推他他也不醒。我这时才看到他嘴角有口涎流出,将枕头湿了大块,面色也隐隐发紫,大着胆子试了试他的鼻息,竟已断气!”
说到此处,张桂英大约又想起当时情景,身子禁不住地直抖,“我吓得六神无主,想去前面铺子找当家的,见铺中还有客人,又不敢去,只得蹲在楼梯口等。等到我当家的关了铺子来到后院,才将事情与他和盘托出。
“当家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上去摸了摸人,确定果真死了。我们夫妻二人惶惶一夜,第二日天将亮,当家的说不若去报官。我怕奸情败露又摊上官司,女儿会被婆家休弃。再加上我虽未害他他却实实地死在我家里,到了官府也未必分辩得清,便坚决不肯。
“后与当家的合议,决定趁下午关锁城门前将其用马车运出城外掩埋。因我夫经常出去进货,城门卫士与我夫妻相熟,几乎不检查我们的马车,遂得成行。到了城外后,又怕尸首万一被人发现,认出死者会追查到我身上,于是又让当家的将他面容损毁,衣衫尽焚,做妥这一切后趁夜去了河口镇。我担心马车在林中留了什么痕迹,为防万一,在大伯家换了一辆驴车回来。”
姚征兰听罢张桂英的交代,沉思片刻,问于全芳:“你夫人与人有私,你知情么?”
于全芳略作迟疑,点了点头,道:“虽则察觉,但因我……我夫人跟着我这一世也是受了苦的。”
“既没杀人,今日为何要跑?”姚征兰问。
“怕说不清。”于全芳老实道,“也怕连累女儿。”
“死者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姚征兰问张桂英。
张桂英道:“只知姓王,诨名大雀,真名叫什么却未曾告诉过我,也不曾告诉我他家住哪里。”
姚征兰皱眉。
张桂英想了想,忽道:“但他曾在我面前吹嘘,说与他好过的诸多妇人,无不对他难以割舍念念不忘的。他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商家妇。”
姚征兰忙道:“你仔细想想,将这些商家都报出来。”
第55章·
少时,姚征兰从负责记录的小吏手中拿了审讯口供,与顾璟一道走到监牢外。
“顾大人,依你之见,于氏夫妇所言可信么?”她问顾璟。
顾璟道:“于张氏交代案发前后过程颇为详尽,毁尸藏尸的理由也合乎人情。目前看来,作伪的可能性不大,但还需加以验证。”
姚征兰点头:“若是于氏夫妇给死者投毒,过了这么多天,证据怕是已经难以寻找,还得从蜜饯铺中那名伙计以及他们周遭的人入手,看他们是否有购买毒药的渠道。但在此之前,还得向仵作确认一下,死者是否真的是中蛇毒而死。”
“为何?”顾璟问她。
“因为蛇毒若是被人服下,是不会致死的,唯有被蛇咬,或是人为的使蛇毒与人血液相融,才能使人中毒而死。”姚征兰道。
“你如何确定?”顾璟还是第一次听闻人服蛇毒不会致死这种说法。
姚征兰解释道:“十三岁那年,我与哥哥去看我三舅,中午三舅以蛇羹招待我们兄妹,且明言是毒蛇做成的蛇羹。我和哥哥都不敢吃,他便与我们讲了个他新破的案子。
“当时乡下一妇与一捕蛇人有私,嫌其夫碍事,便与奸夫密谋除之。因怕直接放蛇咬人会令人联想到捕蛇人身上,奸夫便秘赠一瓶蛇毒给妇人,令其在其夫生辰这日,将毒混入面粉中做长寿面给其夫吃下。
“妇人要给亲夫投毒,难免心慌,切菜时不慎将手指切破,而后又用伤手和面给她丈夫吃。谁知她丈夫吃了混了蛇毒的长寿面之后,没有半点不适,而妇人手上创口却变黑腐坏,剧痛不止,因而事发。
“我与哥哥听后,说这也许是巧合,做不得数。我二舅说,案发后,捕蛇人狡辩不认,他为了断明案情,在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捕蛇人的协助下,当众亲自服下蛇毒,过一日无恙后,又以蛇毒沾手上破损出血处,结果情状与那欲毒杀亲夫的妇人一致,捕蛇人这才俯首认罪。”
顾璟听罢,为陆敬的大无畏精神所震撼,一时无言。
姚征兰接着道:“故此,若死者确定是中蛇毒而亡,而这毒蛇又是于氏夫妇所放,二人方才给出这番口供,可见心思缜密之极。死者周身除了被砸烂的脸部之外,又无被毒蛇所咬的齿痕或发黑腐坏破损处,我们若不弄明白死者到底是怎样中的蛇毒,恐怕无法撬开这对夫妻的嘴。”
顾璟道:“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