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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靛衣学子冷哼着接口道:“哼,他还能说什么,听说他那日在延光茶楼就差把今上夸成千古一帝了,害得宋兄、王兄、史兄和方兄被孟知府关到现在,他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依我看,孟知府至多也不过是一杆枪罢了。”灰衣学子沉声又道,一双黑眸幽深复杂,“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孟知府一直对我们松风书院的学子颇为礼遇,他在姑苏为官三年,也不是那等昏庸无能之辈,这一次不惜触犯众怒,得罪松风书院,恐怕‘别有内情’。”

听他说得意味深长,其他的学子们也是若有所思。

那青衣学子迟疑地抬手以食指往上指了指,说道:“马兄,你的意思是孟知府的背后,其实是那一位在‘指使’?”

其他人的心里其实隐约也有这个想法,面面相觑,皆是微微点头。

是了。

他们都想起了当日在沧海林大门口的一幕幕,彼时他们联名上书要求觐见皇帝,可是来的人确实是三皇子慕祐景,而且三皇子还咄咄逼人,口口声声地要夺他们的功名,除他们的学籍,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现在细细想来,三皇子敢如此对待他们这些天子门生,自是因为有恃无恐,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让三皇子这般肆无忌惮。

想着,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官家这是做贼心虚了吧!所以才让孟知府一直关着宋兄他们不肯放人。”

话落之后,屋子里寂静无声,众人皆是心有同感,空气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靛衣学子忽然再次开口道:“你们可听说过中州举子丁文昌的事?”

其他学子们面面相看,多是一头雾水,唯有那灰衣学子意有所动地挑了挑眉梢,“你说的该不会是三年前枉死在京城的那个丁文昌吧?”

靛衣学子点头应了一声,而其他人愈发不解。

靛衣学子理了理思绪,说起了三年前的这桩旧事:“我还是偶然听我从京城来的表哥提起过这件事。三年前,春闱在即,各地学子远赴京城赶考,那中州举子丁文昌不过是数千名举子中一人,却因为相貌俊秀,被当朝的长庆长公主看中。长庆长公主仗着是皇帝的同胞姐姐,无法无天,派人劫走了丁文昌,囚为禁脔,丁文昌不堪其辱,自尽身亡。”

这事听得其他几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竟然能发生这么荒谬离奇的事。

靛衣学子还在接着说道:“丁文昌死后,他在京城遇到的几个至交好友宿州才子罗其昉等还想为他伸冤,请官家惩治长庆长公主,结果罗其昉却被长庆那毒妇断了手,从此与科举无缘。”

罗其昉的结局几乎等于是验证了三皇子的那番威胁,他们要是再闹,三皇子就可以让他们跌落泥潭,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

青衣学子的嘴唇动了动,眸底惊疑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难道官家就任由长庆长公主胡来?!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底气不足。

“哼!官官相护。”还是那灰衣学子接着往下说,“当年大理寺也审理了此案,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原庆元伯杨羲和公主府的一个奴才身上,把长庆长公主撇得一干二净!若非是官家暗中‘庇护’,大理寺又怎么会如此草草结案!可怜那罗其昉本是状元之才,却被一个淫荡的毒妇毁了前程!”

那几个学子越听越是激愤,额角青筋凸起,一个个感同身受。

谁又能保证将来丁文昌的悲剧不会在其他举子身上重演?!

十年寒窗苦读没能金榜题名,却被一个毒妇羞辱至死,死得不明不白,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大盛天子竟然纵容包庇他那个恶毒淫荡的皇姐为祸!

这一刻,这些年轻的学子们都对皇帝失望至极,心口像是有寒风呼啸而过。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说,官家最近病了……”

他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另一人冷冷地打断了:“我看他这是心虚吧!无颜面对天下!”

不管是不是心虚,皇帝这一病,一直昏迷了三天才苏醒过来。

当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已经是腊月十六日了。

皇帝浑身无力,眼神恍惚地看着上方青色的床帐,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年少时先帝对他赞赏有加,亲自教他下棋读书,说他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

他梦到先帝驾崩后,杨羲跑来又是表忠心,又是撺掇自己;

他梦到皇兄登基时的情景,群臣拜服,他不服气,他觉得可以做得比皇兄更好;

他梦到他终于在耿海、杨羲、魏永信等人的支持下,决定反了。

三年,他足足准备了三年,这才选择在那一年的九月初九,挥兵逼宫……

那天,乾清宫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皇兄在举剑自刎前对他说:“慕建铭,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彼时,他只觉可笑。

“慕建铭,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这最后的一幕在他梦中反复上演,当皇兄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时,他骤然惊醒了,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鲜血的味道,似乎能感受到脸上喷溅着皇兄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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