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事无巨细记下,待她说完后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女儿,压低嗓音求问:“佟医官,我家丫头经此一劫,今后子嗣可会受影响?”
问出这话,薛氏尽管竭力克制,但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忧惧不安。
片刻沉默后,女医官无奈叹息地摇了摇头,坦言相告:“姑娘这次损伤极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再想有孕,恐会艰难。不过也不是绝对无可能,还是要看调养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任是女医官说得尽可能委婉,薛氏还是如同三九天里一桶冰水兜头而下,寒意浸透骨血。此刻她悲痛得想放声大哭,可看着刚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女儿,还是将喉间的哽咽给咽了回去。
“佟医官,小女的身体这段时间还要劳烦您多费心。”薛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当年她生媚儿时难产,也是亏得佟医官所救。
女医官当即还礼,见她欲言又止似又难以开口的模样,当即明了地表示:“夫人尽可放心,我这次来,只为给姑娘调理月事,女孩子家嘛,来月事时痛得厉害也是常有的事。”
薛氏闻言大大松了口气,不尽感激地又郑重行了一礼。
她们以为丁明媚还在昏迷中,是以说话只是放轻音量,却并没有避到外间,然而丁明媚虽极度虚弱无力,意识仍保有一丝清明,听到女医师那句话时无异于晴天霹雳。
女医师最先发现她的异样,三两步疾行至榻前,见她无声泪流满面的模样霎时明白了,忙伸手轻按上她暗暗用力的肩膀,严肃警告道:“姑娘,你现在千万不要乱动,更要尽力平复心绪,否则极易引起再度大出血。”
薛氏后知后觉跟上来,闻言眼圈一红,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丁明媚实在是太虚弱了,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她如渺小蝼蚁匍匐在地,顷刻间就要被巨浪湮没。
钱妈妈终于将药送来,薛氏看着喝下药后很快沉沉睡去的女儿,身心俱疲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气,强打着精神亲自将佟医官送到客厢歇息。
丁明媚服用的汤药有安神的功效,这时候多睡对她来说大为必要,故而江仲珽赶到时,被薛氏以不便惊扰为由毫不客气地挡在了寝房外。
从将军府到庄子这一路上,薛氏从春禾口中大致了解清楚了明媚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之前一心挂念着明媚的安危无暇旁顾,现下与昌王面对面,薛氏一时间既恨明媚不懂自爱,又怨昌王不守分寸。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儿,她心里再埋怨不满,也不好当面给人脸色看,只轻描淡写地用想好的说辞搪塞他。
江仲珽不动声色瞄了眼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兰羽,面上丝毫不质疑薛氏的话,放低姿态安抚了几句才起身告辞。庄子上虽然清静但毕竟有外人在,他不适合在此久留。
离开时,他将被关在暗房的婆子也一并带走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情况凶险得很?”马车上,江仲珽阴沉着脸质问。
兰羽跪在他脚边,信誓旦旦答道:“奴婢不敢妄言,当时姑娘出血不止,的确是凶险得很。”
“老身……老身也可作证,姑娘确是情况危急,想来应该是那位夫人带来的女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跪在兰羽身后的婆子赶忙出口帮腔,顺带替自己洗脱责任。
她不开口还好,一听到她的声音,江仲珽的怒气陡然爆升,“这就是你向本王保证的万无一失?”
他这人,越是怒极,越是不形于色,兰羽深知此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那婆子却并不知情,仗着自己背后有靠,又以为眼前这位是个听得进解释的,换上一副委屈无辜相,哭诉丁明媚如何如何不信任不配合她,总之就是将责任都往丁明媚身上推。来之前,她还以为落胎的是昌王私下里养的小情儿,哪成想竟然是未来的昌王妃,啧啧啧,高门贵女也不过如此,说不准就是靠这个才攀上的皇子!
婆子瞧不上丁明媚的做派,也吃定了她不会和昌王过多谈论落胎的事,是以将责任推脱得毫无顾忌。
以他对丁明媚的了解,江仲珽相信婆子所说的,丁明媚不会全然信任她,会反复确认药性药力,但不配合他却是不信的,必定是这婆子被明媚问得心里发了虚,才临时改了药量。
好个刁奴,真真是该死!
想到薛氏适才的冷待,江仲珽倍觉羞辱,满腔怒气堆积于胸,恨不得当即就亲手掐死这老畜。可转念想到她背后那位,只得暂时忍下。
“依你看来,可否会影响以后生育子嗣?”江仲珽问道。丁明媚虽不是他心中最最适合的王妃人选,但如今婚期已定,丁明媚入府只是时间问题。他的继承人,必须是他的嫡长子,身份上绝不能有任何供人指摘之处!
婆子深知这些高门权贵之家最看重的是什么,哪敢说出心里最真实的猜测,况且眼下推脱责任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拍着胸脯保证:“别看当时危急,但只要及时止住了血,便可转危为安。姑娘年轻,坐好小月子,日常再多加调养,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妨碍不到生养子嗣。”
江仲珽端起茶碗轻刮茶沫,目光擦着茶碗边缘觑了眼垂首不语的兰羽,良久,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城门附近偏僻处,婆子爬下马车,目送车子驶远才如获大赦一般拖着发软的双腿蹭到路边的一棵树下席地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