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其实这「处分」还没有完全实现。因为校方给予的完整处分是「向水泽老师道歉+ 停学两个月」……
道歉?
笑,是啊,道歉……
我还没有,向那个明明长得很年轻却一脸死气沉沉的老师道歉呢……
—学到现在,她的课,仿佛是专门为了被我逃课而存在的。
我是因为成绩差到绝对进不了这所名校的普通科,所以才被父亲利用人际关系而推荐进入学校的艺术科。可是我呢,是一个绝对没有艺术天份的人呢……
到现在,我连画个铅笔画……都没有邻居家的小学生画得好。
那天,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父亲的秘书。我望着手机荧屏的时候就被强烈的预感刺痛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已一片冰凉。
我冲出绘画教室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刚要进教室的她。
我还很负责地帮她捡起了散落到地上的东西,然后在我准备快步离开的时候,竟然被她拦住了。
因为一直逃课,我对水泽老师的脸基本都没有什么印象。那天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她的正面。
她的五官像京都人偶一样细腻,肤色白皙。戴着精致的无框眼镜。漆黑的直发及肩。一丝不苟的教职人员装束。
∩是她那双……比电视里演的法庭上的法官还要凌厉的眼神,真的让人超级不爽。
当她用冰封般的扑克表情,像望着一个不良少女一样望着我,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讲出「既然今天遇到了,我不会同意你无故缺席的。」……
她话音未落,我已经一个耳光打上去了。打在了她的左面颊。
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甚至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人。
是她的眼神。
她眼睛里面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纯洁感,将我隐匿得我以为连自己都挖堀不出了的劣等感……激发得一发不可收拾。
事后的第二天我就被通知处分了。效率好高。不问缘由也不给本大小姐面子。
真是有怎样的学校,就有怎样的老师。
她……一定,很讨厌我……
那种清高的艺术家、自以为是圣女的年轻女教师……
我也最讨厌了。
3。
回到家里。
我冲了个澡之后直接回到自己的书房。
坐到桌前。百无聊赖地拿起铅笔在白纸上画圈圈。
每个圈都画得好丑,怎么也画不圆。
总觉得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表面上又好象一切如常。
遗嘱已经生效了。
我思考着,我是不是仍有继续上学的必要。还是应该立刻坐进爸爸的办公室里。先完成学业,再找份工作,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吧?既然我已经有工作了,我还要学业作什么?
我把手伸向书桌中间的抽屉。
爸爸说,书桌正中间的抽屉最大,应该用来放各类与学业相关的笔记和卷子。
白,就这样打开大门的瞬间,胸口的空虚感仿佛吸走了所有氧气。
我看到,天色已经全黑,雨势比之前大得多。
那个背着老土的挎包、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购物袋、一身深色制服的人影…
…表情僵硬,伫立在昏暗的烟雨中。
我的脸颊骤然撞到来自室外的寒气,丝丝的冰凉。
「白井同学。」原来她语气平和的时候,讲话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我喉咙哽住了。心底没有任何知觉。
见我呆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她也没有再开口,沉默地与我对视。
等我意识到雨丝已经随着疾风溅进玄关,才发现她身体已被方向不规则的大雨淋湿。
「……进来吧。」丢下这句,我自顾自的转身走回房里。
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橙汁。
然后走到起居室。
〈到她已经坐在沙发上。
身前的茶几上堆着她那个已经拉开了拉链的包、几个小小的购物袋。
她正用她自己的大手帕(手帕颜色也是近乎黑色的深蓝)擦拭着自己脸上和
衣服上的水滴。擦得很仔细很专注,我走到面前了她也没抬眼看我。
「脸和手擦干净就行了。衣服无所谓吧,水都渗进去了,抹也抹不干的。把外套脱掉,别擦了。」我把其中一罐橙汁递过去。
她停下擦拭,把手帕塞回包里。接过橙汁后顺手搁到茶几上。然后调整坐姿,用严肃的眼神望向我。「白井同学。我今天来打扰,是为了通知你处分取消的事,并向你道歉。」
「道歉啊……因为你听说我父亲去世了吧?」我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白井家家族遗传的甜美笑容。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转过脸看我。
我拔掉拉环,将橙汁送到嘴边。咕嘟咕嘟连续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清甜感滑入体内。
「是因为那天,我没问理由就阻拦了你。」
「啊?」
「没问理由就阻拦你。」她重复了一遍,神情依然平和,语气淡定。「是因为这个而道歉。」
「我不接受。」我飞快的回答。又灌了一口橙汁。
「为什么?」从这个疑问句里听不出惊讶的气息。
「我不接受道歉。道歉这种东西,好像说出来后就可以抹煞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乱扯什么,好像仅仅是为了想找人跟我说话。
「我对于『道歉』,倒有着与你完全不同的理解。」
差点忘了,对方可是老师啊。跟她继续对话岂不是免费赠送她说教的机会?
我凝视着她的侧脸,虽然显得冷淡,不过好细致好优美,真的像人偶一样……
「啊,老师!你的眼镜片上还有几点未擦掉的雨水!」
「不要紧。」
岔开话题失败。
她停顿了一秒,继续说下去:「关于道歉……我认为,并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未来。」
「未来?」
「是的。道歉代表着,在往后的时光就要向道歉对象给予好意。也许曾经做了失礼的事、给过对方伤害,不过道歉不是为了让已经发生过的负面的事一笔勾销,而是为了接下来要赠予对方的心意……已绝对不再是负面的。」
因为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看我自己的言行,也常觉得动机不明。
「那么……老师你会在往后的时光对我付出好意?」
听到我如此发问,她也许是想显得不失礼仪,就缓缓转过脸,正面望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我飞快地吻上了她的唇。一闪即逝的轻触。
「我是在想,你的表情要怎样才会有点变化呢?」我大胆地擅自动手摘下她的眼镜,放到旁边茶几上。
她的表情明显已经松懈下来了。低垂下睫毛,不敢与我对视的样子。
是我的动作太出乎她意料了吧?她今年几岁?有男朋友吗?再怎么说也是个专科院教师兼绘本作家,不可能没人气到了没被吻过的地步吧?现在的社会,就是越老土越一本正经的女人越早嫁得出去的。
「白井同学。」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我敏感的察觉到自己的一吻还是给她带去了些许慌乱的,莫名的得意。
「……明天,请去学校上课。……」
「我不会去的。」我立刻出声打断。我知道她说完请我明天去学校,接下去要说的就是现在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家了之类的。
「白井同学……」
「我叫『白井今』。『今』,在我的名字里读作『imai』。叫我imai吧。」我把手中的橙汁一口气饮尽,把空罐子丢到茶几上。然后随意地翻看起她买的东西。
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加过热的便当,现在已是微温的了。里面还有一个蟹肉口味的沙律手卷和一盒章鱼烧。第二个也是同一便利店的袋子,装的是两盒最大规格的鲜奶。第三个则是唱片店的袋子,薄薄的……
打开。里面是一张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