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踏过烈焰,在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幸好,又捡回一条命来。”
只是,这一夜熬过去了,不知以后,又会如何?
赵胤将她搂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一言不发,也不放手,就好像只要他放开手,时雍就会从他指尖流走一般,让时雍好一番笑话。
“王爷何时也这么胆小了?”
赵胤黑眸深深看入她的眼睛,情绪全化在眸底。
“从认识你之后。”
一个人的时候,纵是九死他也从无畏惧。可能让一个男人改变的,无非是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于是,便有了软肋,有了惧意。
窗外寒风阵阵,又一个冬天来临。
时雍偎有赵胤的怀里,看着他眉梢眼底的情绪,很想对她笑一笑,可是嘴角扬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笑容,有些苦涩,迷茫又无奈。
……
后来的后来,关于大晏朝这一段宦官弄权导致的皇城记忆,也仅见于民间野史,而大晏官方史册上难寻轨迹。即使后来的人们翻遍史书,与此有关的也不过寥寥几句。
史载:东缉事厂都督白马楫擅专弄权,私植党羽,勾结外族作乱,趁光启帝北征之际,篡改帝训、独霸朝纲、屠戮宗室、利欲熏心、废太子而立楚王、祸国殃民。数日后被太子讨伐,死于宫中大火。
几句话总结了这一场政变,也总结白马扶舟的一生。
但后世修订大晏史书的官员发现,在下一任晏帝赵云圳主持修订的史册上,给予了锦城王赵胤极为正面的评价。说他不远千里自锦城返京,助光启帝北伐,讨蛮匪,诛逆贼,战功赫赫,是为国之柱石,其功勋之卓绝,光启朝无人能出其右——
史书是为记当时事,供后人评。
后来的史学家们研究《晏史》,除了或善意或惋惜地调侃锦城王赵胤“娶悍妇、惧内矣”,对他的个人功劳大多也是正面评价。
甚至有专门研究《晏史》的史学家认为,若非有赵胤这样的帝师,没有赵胤为大晏整顿吏治、惩治贪腐、革除弊政、在锦城创后来让大晏效仿的税收、田地等新政,整肃了制度,为大晏中兴垫定了基础,就不会有后来的晏宣宗赵云圳的“宣光之治”,不可能造就赵云圳横扫四合,中兴晏室,实现大统一的兴盛局面,更不可能有大晏往后一百多年的繁华和安居乐业。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与赵胤相关的记载不多,如此,也就造就了一个充满了传奇和神秘色彩的历史人物,赵胤从锦衣卫到封王拜相这波澜壮阔的一生,评者从,褒者多,从而成为了后世的文学爱好者们竞相杜撰的人物,也因赵胤终生只得一妻,也为女性创作者提供了一个古代男神的蓝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史书中每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吃喝拉撒的人,短短几句话,着实难以概括,最终都付了笑谈。
岁月的长河可以冲刷一切的痕迹。
任是山河震动,大火焚宫,民心恐惧,到了后世都只剩下几行冰冷的文字。数百年后再翻开史册的人们,即便能寻找到当年的痕迹,也再感受不到当时人所经历的喜、怒、哀、乐、悲和苦……
实际上,那场宫中大火赵胤用了整整三日才灭尽,火魔席卷了这座兴建不过几十年的宫城,无数宫殿被焚殆尽,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重檐顶被付之一炬。
后来统计,受灾最严重的是白马扶舟在皇城里的居处。
火药也是从那里开始炸响燃烧,不仅毁了宫殿,还将邪君的罪恶烧得一干二净,那些由他炼制出来的邪药,在烈火焚烧下面目全非,再分辨不出原有模样。
然而,白马扶舟自那日在地下密室受伤晕厥,便一直未醒。
太医说,白马扶舟的身体其实已然接近死亡的状态,脉搏渐无。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身体始终温软不僵,假同活死之人。
太医们一致认为,便是赵胤的九转还魂丹,也只能暂时延续,没有这般功效。
时雍猜测,可能是邪君曾在白马扶舟身上大量用药所导致,但她也无法做出定论。
这么不死不活的白马扶舟,自然是不可能出来为自己申辩的,更没有办法帮他们在废墟里辨别解药。
为免邪君再复出作怪,赵胤派了“十天干丁字卫”对他进行秘密看守和治疗。
一个活死人,动用了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至于宫中白马扶舟的住处,在清理的时候,因为事涉毒物,赵胤也不便随便派人查勘,而是从太医院调了十个太医清理查找。
所谓焚情之毒,究竟要如何解,不得而知。
时雍是医者,毒在自身,她却无能为力。
在邪君焚宫的次日,她身上的热度便渐渐退了下去,除了身子稍感不适,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而这,却让她更为忧心。
果然,又三天以后,在一个吃完晚膳的黄昏,焚情之火再次炙烤了她,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生不如死。
反复三次后,这恶疾再没退去,只是时强时弱。
时雍自己开了方子,赵胤又请太医商量看诊,然而吃了许多的药,都没有半分起色。
再往后的两天,病情加重,她才渐渐感悟出来——
原来焚情的作用不是让她忘记七情六欲,而是让她失去五感。
一个五感尽失之人,自然不会再有七情六欲。
她的感觉是慢慢消失的,逐渐的,一点一点消失。起先是有一天起床,她突然觉得饭菜不香了,味道变淡了,放再多盐都没用,王氏下厨给她做了一个百宝宴,她都品不出半点滋味。再后来,她的鼻子仿佛失灵,嗅不出什么味道,香的臭的酸的,一概浅淡不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视物不清……
时雍成了一个病人。
大半的时间都需要躺在卧床休息的废人。
她不知随着病程的加重,她会不会成为一个五感尽失的人,更不知道焚情到了晚期,最终她要失去的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心仿佛被掏了一个大洞,整天空茫而恍惚。
不是痛,是那种流失的感觉。
她甚至害怕,有一天从这张床上醒来的人,不再是她……
可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时雍又不愿意表现得太过脆弱和痛苦……
病在己身,赵胤除了替她担忧,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