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嫽原本还在不平,听了崔绍这话却是一愣,他甚少说这样略显偏激的话,崔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撤回手去,微微笑道:“看来我这些天也是忙昏了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出来了,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那幕僚死后第二天,秦王殿下跪在南书房前负荆请罪,痛陈自己任人不清,治下不严之的罪名,娴妃娘娘在旁边扯着手绢陪哭了半天,皇上终于下令,命秦王面壁思过三个月,好好反省。
这样的处置当然有几个大臣不服,言官们更是议论纷纷,然而天子一言,哪里那么轻易更改,朝中偏向秦王一方的趁机跳出来说话,这件事到底还是就这样落了幕。
舒嫽虽无奈,却也明白秦王和她母妃多年钻营,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自己若再去深究,那就是成心和皇上作对了,经此一事多少也挫了他的羽翼,来日方长,眼下只好作罢。
赵大人因这件事将功抵过,皇上却也无意将他留在京城,封他为岑州知府,即日启程赴任。
这些日子以来,舒嫽为防止有人加害,便一直将赵大人安顿在自己府中,也方便找大夫替他调养身体,原本第二日就要离京的,这日晚间,赵大人出去却迟迟未归,舒嫽没来由的心中惴惴,急忙让管家派了人去寻找,一个时辰后管家来报,说是有人在湖里发现一个男子的尸体,似乎是投水自尽 ,他已经去认过了,正是赵大人。
舒嫽赶到的时候,湖边原本围着的一群人已经被遣散了,她走近躺在地上那个了无生气的人,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有人及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道:“绾绾,别看了,就让赵大人入土为安吧。”
除了崔绍不会是别人。
而崔绍不会骗她。
崔绍调遣相府的人处理好赵大人的尸身,一阵忙乱之后,湖边只剩了他们二人。
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舒嫽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凭凉风吹透她单薄的衣衫,崔绍看了心疼,将她拥到怀中,叹了口气:“绾绾,你若难过,就哭出来,我在这里,没关系的。”
舒嫽苍白瘦削的手抓住崔绍的衣襟,一点一点慢慢用力,直到最后骨节都泛白,她头埋在他胸口,声音已经哽咽的不像话:“崔绍,我真的……”
其它的却怎么也说不出了。
第32章
崔绍感到自己胸前的衣裳慢慢被濡湿,小声的啜泣从那里传来,他心如刀绞。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哭。
这个人一向坚强惯了,以女子之身官居宰辅,旁人说她什么她都一言不发的受着,其间种种艰难苦楚也从不向人提起,风刀霜剑都一个人走过来,半句怨言也没有,更别提掉眼泪。
哪怕是现在,她也依旧压抑着自己,不肯放声。
她刚才话说到一半,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她真的为了赵文的死而难过,她真的恨自己对有些事情的无能为力,还是她真的支撑不下去,再也受不了这皇家的凉薄与冷血……
崔绍将她拥的更紧些,他恨不得将这个人藏起来,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崔绍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替她擦去泪痕,舒嫽又恢复了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除了眼睛有些红,看不出半点伤心难过。
舒嫽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想在此地久留,离开之前,她凝视着这片平静的湖面,夜色将湖水浸成墨色,几乎要与漆黑的天幕融为一体,这里埋葬的也许不至赵文一个人的冤魂。
京城花团锦簇,王侯之家金玉辉煌,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枉死在阴谋诡诈的黑暗之中呢?
一个月后。
夏日最后的一丝溽热散尽,凉意随秋风而起,京城上方的天渐渐变得高阔辽远,翠绿的叶子被风吹黄,又摇摇晃晃的坠落下来。
崔绍傍晚时分方从大理寺回来,轿子走到崔府附近的一个僻静路口,却突然停了下来,轿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前方有人拦路。”
崔绍抬手掀开轿帘,果然看到前方一个绸衣打扮的人拦在前面,他下了轿子,面上不见丝毫笑意:“不知兄台这是何意?” 那小厮冲他道:“崔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崔绍冷声问道:“不知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
对方不肯吐露,只说:“大人放心,必定不会让您失望便是。”
这人身后还站着四名黑衣护卫,看样子还做了万一礼请不成,便强行押人的准备。
仕人向来不宜与兵争,他掀掀唇角:“但愿如此。”于是命轿夫先行回府,自己上了另一顶轿子。
这轿子比他自己的要宽敞得多,在京城的巷陌里左拐右拐,终于停住,崔绍下了轿,只见这是一个酒楼的后门,方才那人将他引到一个房间前,恭敬的回禀:“主子,崔大人到了。”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浅黄锦袍,金冠束发的男子坐在那里,笑着招呼他“崔大人,久仰大名啊。”
竟然是在本应家闭门思过的秦王。
崔绍面色不见波动,上前拱手行礼:“下官拜见秦王殿下。”
秦王摆手:“诶,不要多礼,本王原是仰慕崔大人,才派人请大人到此,崔大人这样,可是太拘礼了。”又冲他做了一个手势:“大人请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