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宣了季春见入室,他开门见山,请求一同出征。
两厢沉默间,我叹了一口气,让他给我一个同意的理由。
他放松笑了,斜靠在矮桌之上,戏言般开口。
“这辈子汤药不离口,衾被在身不识人间困苦,本就时日无多不如随心一回。”
只字不提安陵,可处处都透着安陵。
我答应了,季春见是难得的奇才,文韬武略甚至不比我师从鬼谷的任何一位师兄弟差。
出征那日,只有我前去相送,我告诉他,战死沙场容易的很。
他笑了,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说,若是有那个命,回来只需把我朝的嫡亲公主嫁给他就成了。
边上的将士打趣他,殿下总角之年,季将军怎么敢肖想。
我也笑了,轻声应答,严肃且认真,你若回得来,便让你当一回我朝最风光的驸马爷。
每天都在关注着前线的战报,本来一路高歌猛进,却在紧要关头被另一路人马偷了后方粮草,甚至将季春见所在将营一网打尽。
安陵最后回来了,而季春见却死在了黄沙漫天的荒漠里。
根据前线来报,季春见被关入敌营,最后也是他救出了被囚禁的安陵。
时隔一年再见到安陵,形容枯槁,明明还是如花朵般的年纪,却黯淡沉默如永巷里痴傻疯癫的老妇。
季春见的尸身被季氏运回了扬州老宅,安陵也再没踏出公主府一步。
那个黄昏安陵一言不发地上了舆车,把自己永远关进了埋葬后半生的公主府里。
婢女来报,说安陵每日每日坐在廊下,握着装满福寿玉的福袋默默望着东南方向发呆。
他还是没能当成驸马爷,也没能迎娶到最尊贵高傲的殿下。
再看着面前活蹦乱跳、气的涨红了一张脸的安陵,据理力争着请求我前去攻打匈奴,被季春见反驳后,激动地恨不得和季春见扭打在一处。
重来一回,我处理好最棘手的几件事后,不顾季春见的拒绝,不由分说地把他们俩凑到一起去。
我告诉季春见,你会为你的百般推拒后悔,安陵还是小女郎的心性,情窦初开的对象虽然不是你,既然改变不了她的喜好,那便让自己去成为她新的喜好。
成婚后,两人虽然还是打打闹闹,甚至惹得季大司农有苦不能言,安陵也经常被气得跑回公主府。
但我知道,若不是季春见暗中护着,凭季老刚正不阿以求礼正视听的性子,定会参安陵个十几二十本不重样的数落。
安陵提到了,若是以后来向嫡亲公主提亲,我是解决了安陵的婚姻大事,可是阿浓呢?
她也看着我,眼里有希冀也有自嘲,心脏被她的一举一动拿捏着,我不敢想象阿浓去和亲的场景,已经亲身体会过安陵死去活来一回的痛苦了,若换做是她与阿浓,只怕会更折磨我。
我还是松了口,在季春见不赞同的眼神里决定亲自率兵出征。
虽然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一日各营的千长点兵,发现多了一人,就是季春见,怕我不许甚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跟来了。
我沉默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本以为他会比安陵成熟,可还是会被安陵的气话头脑一热随军参战来了。
同样是为了安陵,这个举动暴露了他无论多深的城府,在喜欢的女郎面前,也会像长安城里打马而过的莽撞少年郎般,徒添了一丝血性。
作战到一半,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并没有将所有将领全调去前线,果然捉住了那一队人马。
被抓后有几个迅速藏毒自尽,反应慢的被牵制住,拷问后,果不其然,都是安王的人。
大司马从京城来信,预谋在长安城制造瘟疫的人也被控制住了。
夜里草原的天空离得好近,我独自躺在焦黄的草地上看着稀寥的星星。
亲征前与她的最后一面并不美好,行军艰苦,没有她的时日分外难熬,敌不过内心叫嚣的思念,我还是写了家书。
如果季春见不来蹭就更好了。
我在夜幕下读着她的信,总共就两页,安陵占了一页半,我认出她的笔迹,把她写的撕了下来,剩下的丢给了季春见。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
只此一句便足以让我欣喜万分,我虽然总是回避着令我惊慌的过去,可不能否认的是,我深爱着每一个阶段的她,即便我痛恨着那些时刻的我。
一瞬间,万般柔情蜜意涌上心间,我不想再去琢磨衡量,只想告诉她我最真实的情意,无关利弊,无关计谋,无关前程。
我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不算长,但在这个场景下便是我第一直觉下所有的心意。
仅负寸心,希垂尺素。
我看过季春见如此下笔——他是个变扭的人,说的话向来不能只看表面,虽然只是一句客套的谦辞,可若是安陵真的一字未回又要生气。
“我已将真心告知给你,只希望你能给我回信,哪怕一个字也是好的。”
安陵从来不是个矜持的性子,每次回信恨不得两张信纸占满,即便是写流水账般的废话,季春见也看得乐呵,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我没有指望过她也和安陵一样,知道她含蓄自持,我不知何时变得容易满足,希垂尺素,却是我内里真心实意的写照罢了。
回朝的路上,季春见提出的战略与我不谋而合,他是主先内后外,只是这次顺了安陵的意先去平定了外邦。
我有些纠结,想着长安城内未曾得逞的疫种,谢宁还会使其他手段,我虽然在走前把未央宫的眼线尽可能地拔出,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夜间从前的一幕幕突然闯入梦里,僵硬了的琰儿,满含失望的眼。
我在梦中惊醒,想起许久不曾接到她的家书了,算日子谢怀姝也将要临产,冷汗不停地冒出,我穿了衣服摇醒陈生一同往长安的方向赶去。
雪粒子迷蒙着视线,未央宫巡视的禁卫军老远就拦下,我一把扔出腰牌,被砸中的禁卫军看清图案后,摸爬滚打地开了宫门。
我喘着粗气在朱雀大道上扬鞭奔腾,惊得一片雪落。
福宁殿灯火通明,冬风呼啸着我听不清声音,失魂落魄地冲进西配殿。
叁个月以来我心心念念的人穿着寝衣温温柔柔地唱着农家小调。
她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条,我看着她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柔和了眼角的小细纹。
她的年岁在这个宫里早已不算年轻了,十六七岁的女郎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貌美如初的小妻子,在记忆里茶田边巧笑嫣然。
琰儿尚在,这让我心里悬了一路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我不管不顾地拉她回了寝殿,用最原始的爱欲告诉她我的思念。
她又开始了阻挠与推拒,她告诉我,谢怀姝已经生产了。
看着她逐渐降温的眼神,从前心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梁平和福安急匆匆地赶来,我来不及质问为何不把我的嘱咐放在心上,人就来了。
看着谢怀姝顶了与她六七分相像的脸做着极尽谄媚的表情,太医院的告诉我,谢怀姝偷偷在药里给自己加剂量,芈瑶也有份参与。
我已是厌烦至极,谢怀姝自己不想活我绝不阻挠,可她就因为幻想破灭后想拿师兄的孩子赌一把,胆敢给福宁殿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