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见她凝神思索,以为她知些内情,心里愈发焦急:“芍芍,知晓你当下也不好过。可我只有淑儿一个孩子,眼瞧着她一点点地在我身边长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出阁许了好人家,总以为日子会愈过愈好,至少会比我好,谁料朝中会出这样的事。我一介妇人,没甚么本事,却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瞧着他们夫妇二人陷入泥泞。纵使是国公爷回来,愿意替淑儿和廖家二郎说上几句好话,也不见得厂督给他这个分说的机会。都道厂督是个寡情薄义的,外人就算磨破嘴皮子,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可是芍芍你不一样,你至少是他枕边人,你的话,他兴许爱听。”
陆芍大骇:“姨娘怎么会这般以为?倘或厂督爱听我的话,眼下也不至是拘在屋内这么个光景。”
陈姨娘摁着她的手背:“回门那日,司礼监的公公说话重,好生羞辱了二姑娘一番。行走御前的人,规矩严谨,这里头若没有厂督的首肯,那个小公公哪敢这般张口说话,替你撑腰。昨日宴上也是,我听外边的人说,他前脚才下令谁也不得离开半步,下一瞬便神情动容,将你从众多官眷中带了出来。就淑儿也沾了你的福气,免去审讯。他也不是那般好脸面的人,若是对你无意,只管将你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任你死活,何至于在众人面前打自己的脸,堂而皇之破了先例。”
“对我有意?”
陆芍睁圆了眼,从来不敢往这方面想。
然而今日不是分辨有意无意的时候,她很快回笼思绪,复又思量起廖淮和大姐姐的事。
宅院当中,夫妇一体,一损俱损。廖淮若是因俞灏的事备受牵连,那些加诸在陆淑身上的殊荣也逐渐变成风烛草霜。
陈姨娘哀叹了一声,当是记起过往,眼底悠悠转红:“我已经吃过半生的苦,往后如何我都认了。淑儿还这般小,又刚有了身子,身上加负的,不单单是她一人的体面。你便瞧在小侄儿的份上,帮帮淑儿吧。日后倘或有用得着姨娘的地方,姨娘定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你要回公道。”
“大姐姐有身子了?”陆芍一瞬间忘却糟心的事,笑达眼底,喃喃自语:“我要当小姨了?”
“医官诊出来,已有一月身孕了。因是头胎,还没坐稳的缘故,不好外传,我和你阿娘,先前便是吃了这样的苦,所以我同淑儿说,这事能不张扬便不张扬罢。”
陆芍仍喜在眉梢,可在听着‘阿娘’两字后,唇边笑意骤敛:“姨娘,你方才说甚么?我阿娘吃了甚么苦头?”
陈姨娘还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因性子焦急的缘故,前脚刚说,后脚便忘了个干净。
可陆芍这厢已隐约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腾然起身,怀里的手炉烧得正旺,从紧束的炉套里钻出些许扬眼的细屑。
“姨娘,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她紧紧抓着炉壁,一双手分明是被捂得暖和,指尖却逐渐泛出青白,乍然生出冷意。
陈姨娘被她的神情吓着,立马同她一道儿站起来:“我说了甚么?”
陆芍紧紧盯着她,似要从她身上挖出现见不得天日的垢污。
“你说你和我阿娘,先前便是吃了这样的苦。”
陈姨娘顿时面色煞白,十指紧紧攥着衣袖。她凝滞了好半晌,才不自然地回道:“是因为我和你阿娘当时身子浅,不矜细浅,差些落胎。”
陆芍摇了摇头:“不,姨娘。你方才还说日后倘或有用得着姨娘的地方,姨娘定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我要回公道。”
她突然拉住陈姨娘的手,眸底蓄水,作势便要跪下:“姨娘一定知道些甚么,我阿娘当年为甚么南下余州,父亲为甚么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这当中有甚么冤屈,姨娘才会说出替我要回公道的话来?”
陈姨娘托住她的双臂,目色戚戚。她抿了抿嘴,心里犹如百虫啮噬,焦灼哀痛。正当她再三踌躇的时候,陆芍兀自抹了抹眼泪。
“姨娘若肯与我细说,厂督那儿,我定会倾尽全力替大姐姐周全。”
第60章 我阿娘当真是被人害死的……
说完这话, 连陆芍自己也愣了神。她竟借着厂督的名头,同姨娘洽商利害,各取所需。
复杂的情绪糅杂在面上, 平整的衣袖慢慢被纤指紧握,皱敛成一团。
陆芍心口直跳,她生怕姨娘拒绝,不愿同她细说。又怕姨娘开口,道出许多惊人的旧事。
她心一横, 连着语气也生冷不少:“无论姨娘说与不说, 这事我都会盘根问底地查下去。”
将自己的态度毫不遮掩地摆明开来, 陈姨娘再迟钝,也该明白她的意思。
横竖是要查到底的,今日将话说清楚, 陆芍便要承她人情, 这样一来,连着陆淑和廖淮兴许都能有所转圜, 讨到好处。
陈姨娘有些动容, 只是她没料到, 先前在国公府怯怯懦懦的小姑娘, 眼下似是又多了几分韧性, 就像蒲草,柔软又韧劲十足。
末了,她呼出一口浊气,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屋内静得只剩碳火爆裂的声响,她坐在暖榻上,半靠着引枕, 将先前的旧事剖心沥血地铺摆开来。
小炕桌上的热茶换了一盏又一盏,说至后来,流夏端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多时,屋内响起清脆的瓷盏破裂的声响,陆芍双眼圈泪,无措地盯着自己烫红的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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