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侍!”文婕妤忽然抬高了声音,王常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倒好像他一直守在这里一般:“婕妤有何吩咐?”
文婕妤扫了阿暖和孙小言一眼,“将这两个奴婢带到寒泉宫去,本宫要亲审。”
王常一愣,寒泉宫——那就是说,婕妤要回宫去了?然而这话他是不会问出口的,只躬身领命道:“奴婢遵命!”
顾渊不豫:她将人带回宫去,却将他抛在这里应付宾客?早知如此,他索性不回来了!怒言正要冲口而出,身后却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本是大不敬之举,他却无端地心头一动。
他知道是她。
她在他身后压低了声气道:“殿下早回即可,奴婢无事。”
他顿了顿,抬头对文婕妤道:“那便有劳母亲了。”
说完,他再不多作停留,径迈步往园中走去。只有赶紧应付了那些宾客,才能早早回宫,而况母亲生性仁慈,他也不相信当真会出什么大事。
他知道这小丫头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总藏掩着不让他知晓;今次他倒要袖手旁观一回,看她能造化出什么来。
梁王的身影远去了,阿暖犹木木地立在那儿,目光空落落的。文婕妤冷冷哼了一声:“殿下已走了,护不着你了。”
阿暖回过神来,才发现孙小言早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是小的服侍不周,请婕妤责罚!”
“责罚是少不了的。”文婕妤的话音带了些慵媚,三十余岁的妇人,韶华艳极,盛服丽裾自阿暖身边如彩云一般飘了过去,“起驾,回寒泉宫!”
寒泉宫中的一应装饰摆设与勿忧宫不同,金碧辉煌,敞亮幽深,处处都透着华贵端艳。文婕妤回宫换了一身衣裳,又是一番梳妆,延捱大半天辰光,方命人将殿门口跪着的两个奴婢带到暖阁中来。
阿暖已跪得腿脚都发软了。文婕妤闲闲剥着去年冰室存下的石榴,指甲上沾着嫩红的石榴汁,倒似新描的蔻丹。一边眼皮也不抬地发问道:“说,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彻夜不归。王常侍,你让他们拿板子候着,若有一句错漏,就打一杖。”
王常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可也不敢当真吩咐人进暖阁里来,只虚虚地应了一声。那孙小言已经大声大响地哭了起来:“婕妤明鉴呐!昨晚上小的是看殿下喝得有些多了,便问殿下是否要下去歇歇,谁知道殿下竟一气儿往外头走,走的是北门那处山林子,婕妤知道,那地方忒难走了,殿下却还走得飞快,小的根本就追不上,殿下一直走到了北城——”
石榴突然被一把剥开,石榴籽落了一地。文婕妤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有宫婢上前清理。“怎么让殿下去北城那种地方?”
“小的也是这样说。”孙小言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哭道,“可小的哪里劝得住呀!殿下走着走着,竟然撞上了这位婢子阿暖的家——婕妤明鉴,阿暖实在是被小的带累了,她在家祭祖祭得好好的,哪知道殿下竟会突然出现呢——”
“依你的意思,”文婕妤慢条斯理地道,“是殿下有意要去找她的?”
阿暖身子一颤,终于不得不开口了:“婕妤明鉴,这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巧合!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你确实有天大的胆子。”文婕妤微微一笑,“殿下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撞到了你家里去,你倒也不劝殿下赶紧回来,索性留他在你那腌臜地方住了一宿?”
阿暖脸色已是惨白,“奴婢——奴婢与孙谒者都曾劝过殿下的,可是殿下太累,又喝了酒,便——”她咬了咬牙,“便径自歇了!奴婢与孙谒者一直守在门外,不敢有半分逾越!”
“胡说!”文婕妤突然将石榴往她身上一砸,顿时在她素白衣衫上泼溅出一片嫣红汁液,“殿下生性好洁,怎么可能主动宿在你家!你们两个勾结串联,趁殿下酒醉,竟做如此不臣的商量!”
孙小言大哭道:“小的哪有什么不臣的商量,小的只想好好服侍婕妤和殿下罢了……”
那石榴汁竟是凉的,好像刚从冰水中捞起一样,寒意透进了阿暖的衣襟里去。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难道是他有意整治她的?
昨天晚上那种种莫名其妙的偶然,他突然衣衫不整地出现,他扯烂她家唯一值钱的床帏,他拉着她儿时的鸠车玩闹,他邪邪的淡漠的不可一世的笑,他瘦硬的背影与深不可测的眼神,还有,还有他沐浴过后湿润披落的发,和颈下那带着晶莹水珠的两片白皙精致的锁骨……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脸上异样的热,和文婕妤投来的两道探究的眼光……
脸是热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了。
他确然已经在怀疑她了。
她忽然直起身来,对文婕妤定定地道:“奴婢百口莫辩,此事之关键仍在殿下,婕妤何不待殿下归来之后,再发落奴婢?”
文婕妤惊骇地笑了。这贱婢,难道真的跟顾渊有了什么勾连,乃敢如此理直气壮?她一拂袖站了起来,“那便依你所说,等殿下回来,听听殿下的说法。殿下回来之前,给我跪着,跪直了,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顾渊当中午时送走了一批宾客,晚宴后又送走了一批,原看夜色已浓,该当在湛园歇了的,却还是强撑着疲倦上了回宫的车。王常被文婕妤带回去了,他身边连个得手的内侍都没有,扶他上车的时候险些将他跌了。他轻飘飘扫了一眼那笨手笨脚的内侍,那人已是抖如筛糠,他再也不理,便命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