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往前走,大雨如幕,打在细弱的肌肤上便如针砭,将她浇得妆容零落,发髻散乱。她如着了魔一般往前走——
“啊——!”
看清的一刻,她尖叫出声!
“婕妤?”
她蓦地转身,冯吉在檐下疑惑地看着她。而后他的目光微动,也移到了那具浮尸上。
“您缘何知道孝愍皇后是自杀?”薄暖忍不住发问。
文太后低声:“她穿了册后大典上的那一套翟衣,头戴先帝送她的黄金凤钗,头面一丝不苟……就算被池水泡肿了容貌,她闭着眼睛,也在微微地笑……”
窗外雷声隐隐,风雨交加,薄暖听得毛骨悚然,突然伸手拔下了自己发髻上的凤钗,闭着眼睛丢到了一旁。然而恐怖之中,却无端有一缕不能自明的伤怀。她的这位未曾谋面的姨母,从生到死都是这样安然地美丽着。孝愍皇后去世在玉宁八年七月,彼时她的家族已殄灭,亲人都远离,或许这才是逼得她心丧若死的缘由吧?
可薄暖总觉得不解,“先帝对孝愍皇后恩宠备至,便连陆氏族灭都没有牵连到她,何况她还有太子……她为何要这样做?”
文太后静了静,“我不知道。”
薄暖咬唇道:“您既是被冤枉的,怎不辩解两句?不过是冯常侍的一面之词,先帝便对您这样狠心……”
“我初时也觉得他狠心,直到他死的时候,我都怨他。”文太后的话音很平静,“可是他死了,我被禁闭在长秋殿里,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怨他,我反而不怨他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茫茫,不知落在了何处,“太皇太后借着孝愍皇后的案子将我和子临打入掖庭狱,先帝却大笔一挥,将我们母子俩遣去了梁国……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他的仁慈啊,阿暖。”
薄暖惊讶,许多之前未曾明白的迷雾仿佛在一瞬间廓清。
“先帝难道不知薄氏祸国?难道不知我是冤枉的?”文太后幽幽地笑了,“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心软罢了……一个这样心软的男人,怎么当得好九五之尊?”
说了这许久的话,文太后也疲累了,便欲回宫歇息。薄暖送她到殿门口,文太后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薄暖的小腹,声音是罕见地温柔:“只要子临好好的,我便是受再多的罪都值得。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你应当懂我。”
这话有些奇怪,薄暖却还沉浸在她所述说的那段扑朔迷离的往事里,只是点点头道:“我省得,母后放心。”
文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隐露悲哀。她握了握薄暖的手,便就着攸华的搀扶上车而去了。
薄暖在雨帘外站了许久,直到冷风侵得她咳嗽起来。寒儿火急火燎地奔了出来:“皇后怎么站这里吹风?真是不让人省心,教陛下看见可怎么得了!”
“寒儿,”薄暖却忽然发问,“你若欢喜一个人,而他却必死了——你是愿意舍了性命与他一道死,还是愿意救了他放他远去?”
寒儿呆住了。
白昼与黑夜交际的天色里,霏微雨影笼罩着皇后苍白清冷的面容。她没有在开玩笑,她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往而不返地坠落了。
***
大雨连绵下了几日,将夏末的温暖全部带走,统统换做了凛冽秋凉。顾渊终于踩着水洼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宣室殿,孙小言迎了上来,顾渊嫌弃地皱了皱眉:“阿暖呢?”
孙小言在心里“嘁”了一声,躬身道:“回陛下,皇后在侧殿歇息呢。”
“朕先去沐浴,不必吵她。”顾渊说道。
尚沐轩宽敞而封闭,自窗牖里漏进昏沉沉的暮光,将氤氲的水雾照得愈加朦胧。顾渊实在疲乏已极,褪了衣裳走入浴汤,便几近睡死过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直往自己鼻子里钻,他皱了皱眉,险些一个喷嚏,彻底清醒过来。
薄暖坐在池岸上,一手撑地,一手拿着一条盘龙穗子,正带笑看他。
浴汤里的水都凉了,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修长的身躯自水中披离而出,她一呆,立刻羞赧地转过头去。他心中好笑,都是怀着他孩子的女人了,还如未出阁的少女般羞涩。
但听她闷闷地道:“我总怀疑陛下学礼不精。”一边给他取了毛巾和衣物来,背过身递出去,将手伸得老长。
他从善如流,却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便径自从后方抱住了她,身躯与她相贴,“皇后教训的是,朕哪里懂什么《礼经》,朕不过衣冠禽兽。”
她气道:“分明连衣冠也没有,你、你禽兽不如!”
他将头埋在她肩窝里笑了起来,湿润的呼吸在她耳畔撩拨,湿漉漉的发梢直往她的衣领里钻,“真是惯的你无法无天,”他放冷了声音,却忍不住话里的笑意,“别以为有了孩子我就不敢治你。”
她转过身,闭着眼睛将里衣往他身上一披,蛮横地系上了衣带。他突然哑了声音:“莫闹,我好久没见你了。”
她静了,睁开眼。
面前的男人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刚刚才补上一觉,神容微微黯淡,一双眸子安静地凝注着她。衣裳没有穿好,他不自在地挣了挣,她连忙给他理了一下,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我看你气色也不好,是不是太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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