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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策呢?”薄暖颤声问。

“下策,”顾渊沉默半晌,“我还有彦休的军队。他们在边塞上,对薄昳是最大的威胁。”

薄暖只觉眼前一黑,“你——你早就盘算好了是不是?你和仲彦休早就商议好了是不是?你早就打算抛弃我了是不是?”

她揽着衣襟噌地坐了起来,目光刹时冰冷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盯着他。

“不是。”顾渊却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回答她,明亮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痛苦都掩下去了,显露出来的只有平静的温柔。他伸出手想碰她,她却往后缩了一下,他眸光一紧,“我从来不想抛弃你。我原以为至少可以带你一起走,并没想到薄三竟会丧心病狂地弑君——当我坠崖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会就这样死了,”他顿了顿,“那一瞬,我只想到了你。”

薄暖呆呆地看着他,两行清泪倏忽之间毫无预兆滑了下来,滑出了两道清亮如新月的痕。可是那双眼睛却由而被洗得更冷,仿佛照彻红尘天地的一块无情的玉。

“那一瞬,我想,我若死了,你怎么办?”他微微叹息,“所以,我不能死。”他坐直身子,不再看她,声音也沉入无际的深渊,“我摔下悬崖,全身都动弹不得,但我知道我不能死,我便睁着眼睛等,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大雪封山,我想,大约不会有人再来了——可我还是要等,我身体都麻木了,可是脑子里是清醒的——我知道,你也在等我。”

我知道,你也在等我。

“你相信神灵吗,阿暖?总之那采药人出现的时候,我便信了。”

☆、108

她咬着唇,心在抽搐中一分分软了下来,“你……你的伤怎样了?”她欲起身给他检视伤口,却忘了当下是一片黑暗。不知被她碰到了哪里,他痛得“哼”了一声,额上都冒出了冷汗,不想被她见到,径自按住了她:“我不妨事。”

“真的吗?”她目光灼灼。

偏是在这样的时候,她便清醒了。

他低声道:“见到了你,怎样的伤都不妨事了。”

她将信将疑,又想起那个采药人,心里气极,“那人救了你,怎么不把你送回来?我派了许多人去找你,结果只找回你的……”她说着说着又想哭,“他若把你送回来,我,我给他万户侯!可他竟然把你带出了长安,我就只想杀了他!”

他听得好笑,“都是堂堂皇太后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是皇帝。”他轻轻安慰她,“明里虽然是你在找我,但暗地里薄昳的人马一刻也没有放松。我是想去云州的,可自长安往云州的道路早被薄昳层层把守住了,我不能冒险,只有先走睢阳,迂回过去。”

她愣愣地抬起头,却还停留在他的第一句话里。“我才不是皇太后,皇太后都是寡妇……”

“对对对,你才不是寡妇。”他心头的爱怜几乎要化成了水,耐心地应和她,低头又在她唇上辗转一番,直吻得她面泛潮红,才带笑道:“我问你一桩事情。”

“嗯?”

“我……我的谥号,”他的眼神渐渐地凝定了下来,“是什么?”

这问题很古怪,可是这古怪之中,却透出了无限的凄凉。她知道,他是在询问她,自己执政的这五年,究竟能落下一句怎样的终评。

“大礼都是由薄三敲定的。”她慢慢地说,“你……谥号……孝哀。”

他浑身一震。

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遭难已甚曰哀,处死非义曰哀。

他闭上了眼。

她心痛莫名,眸中的泪意都在发颤,“这都是薄三……”

“我刚才已经见过了封蠡——幸好你带来的是他。”似乎不欲再多谈自己的谥号,他直接扭转了话题,语意是一如既往地强硬,“长安的局势……我都已经知道了。”

她抬起头,眼里水雾弥漫,将他的影像都变得模糊,他剑眉微压,平素凌厉的容颜,此刻却显出了无限的忧伤和眷恋。她忽然就慌了神,她好害怕他这样的表情,当一个人竭尽全力也不能成功,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想坐起身来,却被他伸出一手,温柔、然而不容置疑地按住。她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脸,只觉羞愧欲死:“我……我对不起你……薄三步步紧逼,我的懿旨一道都发不出去,我不懂朝政,公卿百官也没人听我的……”

他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颤动的背。“没有人怪你。”他柔声道,“江山危亡,岂是你一人之力所能挽回?这半年来,我道途颠簸,孤身一个躲藏此处,不知道长安宫中的消息,只见到了遍地民不聊生的惨状——我才知道,不管我多么努力,大靖朝,也终是要亡国的。”

她呆住了,怔怔地抬起头,尚未干涸的凝了露水的眼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渺远得好像被风吹散的烛烟,“就算没有薄三,大靖朝也已经走到了尽头。阿暖,你明白吗?自孝钦皇帝的千秋功业而后,民力已竭,民心已散,我要救这天下苍生,唯有打破重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打破重来?”

打破……打破什么?打破这座祖宗传下的江山?!

这——这才是他说的——下策吗?!

顾渊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她终于又见到了她所熟悉的少年的锋芒:毫不犹豫的,从不怀疑的,一往无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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