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全身筋骨都似碎了一般,根本收拾不起。他踉跄了一下,仲隐想去扶他,却又忍住,便侧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山溪边,掬起一捧清冽的雪水往脸上一浇,而后,那双眼眸便如被雪水洗了个通透,重又灼灼燃烧起来。
仲隐低声:“你不需要再休息一下?”
顾渊冷冷地道:“军情紧急。走吧。”从地上拿起那张面具,擦拭了一下,便重新覆住了自己的脸。
表情归于死寂。
他当先而行,仲隐怔了片刻,才慢慢地跟随上去。两人沉默地穿过雪中无声的大营,一丛丛篝火噼啪作响,偶尔被风雪激灭,即刻便又有簇新的细小的火焰再度从柴堆缝隙间生生不息地窜将出来。
前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长成冷峻的男人,即令只是一身素朴的青衣,也自有睥睨天地的浑然气度于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仲隐想,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有了一些不可触碰的话题。
比如那个被劫走的女子。
有些人,有些话,有些伤痛,深藏心底,是不可以与人分享的。
即令顾渊可以对自己交付一整座江山,也不能向他交付这一份最后的记忆。
***
十一月甲子朔,前朝车骑将军仲隐自号靖天大将军,出奇兵于云州,收拢封将军兵,共三十五万大军,立誓恢复大靖,遥尊长安城中被囚禁的前少帝顾泽为君。靖天大将军用兵如神,攻城略地宛如摧枯拉朽,不到半月,已将关中大半土地收入囊中。
战火燎原而起,中原为之板荡,冠带诸公惶惶不可终日,戚戚如丧其家,而仲将军的麾下却聚集了无数怀念前朝的人,比如那个曾经入相,如今却面容脏污、衣衫褴褛的聂少君。
插了鲜红羽檄的六百里加急封检一道又一道随快马入京,薄昳端坐承明殿,神色却是波澜不兴。
只是当念到聂少君时,他的目光终于一动。
“他身边还有谁?”薄昳冷冷地问。
那内官又看了一眼奏报,“聂少君……偕其妻……回陛下,还有他的妻子。”
薄昳不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理了理通天冠,他现在知道,这种帝王冠冕是会压得人脖酸的。内官在身后谨慎地发问:“陛下想去哪边?”
“温室殿。”薄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备车,朕去看看长公主。”
薄暖醒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月过去。
睁开眼,藻绣纶络的垂帘之后,隐着香雾缭绕的博山炉,面容滑稽的羽人背负着沉重的炉身,那氤氲满室的香烟便如是羽人翅膀间扇动的山雾。
熟悉的龙涎香将她晕沉沉近半月的头脑熏得更加迷惘。
她竟然……又回到未央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