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敛眉开口截断他的话,“易将军何必如此紧张?”她缓了缓,声音放得柔和了些,“本宫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冬天还没有过去,徐国最近风头太盛,不可以不加强戒备。”
“是!”易初连忙应道,“末将明白!”
徐敛眉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低头看着奏报,百无聊赖地笑了一下,“本宫又何尝希望岑河上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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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燕侣捧着一摞奏疏进来,面色颇有些为难,“又是外郡的文书……”
徐敛眉叹口气,“拿来吧。”
“上回周相国说的话,婢子以为是在理的。”燕侣将奏疏放在书案上,一边斟酌着道,“我们动作急了,夏国、范国、楚国,那么大的地面一口吞下,还多多少少都减了税,徐国自己的百姓总不会乐意……”
徐敛眉将奏疏一本本翻开来看着,“不瞒你说,曾经那个酷吏贾允,逼得盘田反乱,本宫是心有余悸。对这些新招降的土地,总不能用强。”
燕侣道:“可多出来那许多官署总要人供养,不是外郡人便是内郡人,新招降的土地不出工出力,供养却要内郡人来分担,他们怎会不往外跑?何况今年被大雪害得最惨的,都是内郡……”
“那你有何办法?”徐敛眉反问。
燕侣怔了一怔,声音弱了些许,“我一个奴婢,有什么好法子……”
“嗯?”徐敛眉的声调略略抬高了些。
燕侣只得硬着头皮道:“婢子以为,可以仿效我们当初对南吴四郡的做法……”
“南吴四郡?”徐敛眉目光动了一下。
燕侣点头,“南吴与徐风土大异,我们当年是委任地方豪族为郡守,任其自辟僚属,不过分干预内情;婢子以为,治楚国和范国,也可如此……”
徐敛眉摆了摆手,“本宫再想想。”
燕侣便不多说了。
日渐黄昏,风雪未停,黑夜推着阴云一层层压迫过来,雪花都似成了灰色。正是一日中最难辨物的时候,纵点了灯烛,也觉心境颓然,徐敛眉推了奏疏走到门外,却望见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撑着伞匆匆行来。
她怔住了。
无边无际的沉沉的暮色里,男人一袭青衫透出老旧的白,袖中探出的瘦削的手骨节分明,握着伞柄。
他抬起头看向台阶上的她,雪花扑落在他的伞上,簌簌有声。
她却觉得天地都寂静了,只衬出她的心跳,在黄昏的暗霭中上上下下不定浮沉。
这只是刹那间事。下一个刹那,她已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欲迎上前,却因风雪呼啸而止步,“柳先生。”
柳斜桥没有笑,只是低下头走过来,在廊檐下收了伞,才低声道:“殿下最近总不回府,在下有些担心。”
她被噎住。最近确是事务繁忙不假,可遭他这么直白地一说,她的心里却泛出细细密密的欢喜,像被极轻的绒毛悄悄撩拨了一下。
“外边冷,进来吧。”她转身往里走,话音落得甚轻。
两人走入阁上,徐敛眉让燕侣退下,回过身,见柳斜桥衣衫上沾了雪花,入室便被催融,脚边零落了几点水渍;俄而一只雪白的小脑袋从他怀里探了出来,愣愣地四顾而望——
徐敛眉终于笑了,走过来给他拍了拍衣袖,理了理衣领,却不看他,只低声道:“辛苦你来瞧我一遭,我却连衣裳也没法给你换。”
他将小兔子抱了起来,不言语只是看着她。她也就静了片刻,回到书案边,道:“先生既然来了,就给本宫出出主意罢。”说着,她将内郡的奏疏递给了他。
“是。”他微微一怔,而后应了,在书案对面坐下,将奏疏仔细读过。她想低头做事,心却静不下来,于是自去窗边挑了挑灯,黄昏的暗光在灯盏周围布下深浅不一的柔晕,柳斜桥读完奏疏,抬起头,就见到她立在那光晕边,面容上蒙着他也看不清楚的暗影。
“依在下看,”他思索了一会,才郑重地道,“这次灾荒,主要由于殿下给楚地、夏地、范地免税,税吏便克扣到了内郡百姓头上,才导致他们都无法过冬……”
“本宫总不能朝令夕改。”徐敛眉声音清冷。
柳斜桥摇了摇头,“的确不可朝令夕改。但殿下有无想过,这天降灾异,受苦最深重的就是那些勤勤恳恳种田为生的老百姓,而对军旅和官吏,几乎没有损伤?”
徐敛眉神色微动,“先生想说什么?”
“眼下首要是稳定人心。”柳斜桥看她一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选择了一种更为谨慎的说辞,“每到这样的时候,贵族大姓就趁机而出,以贱价抢占田地,乃致使百姓流亡无所。”他将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在下以为,不如向他们收钱。”
徐敛眉顿了顿,再开口时,话里带上一层轻慢:“向贵族收钱若如此容易,本宫早就做了。”
“不是直接地收钱。”柳斜桥摇摇头,“徐国以宗法为本,对贵族历来宽松,任他们私自盗铸铜钱——在下以为,首先当禁盗铸之风;同时,朝廷应当定下土地的官价,任何人都不得将土地以低于官价的价格卖与他人,若实在非卖不可却又无人肯买,便由朝廷来买。”
徐敛眉沉默了。很久,她才伸手过来,将小兔子抱入怀中,又移步到窗边去,长长出了一口气。
柳斜桥凝望着她的表情,“殿下可是以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