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情发生时,乔薇首先听见的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并不算快速,甚至听着还有些蹒跚,那脚步的主人应该上了年纪。
乔薇第一时间并没有转过头去查看,她没能从慕私年身上移开眼睛。在乔薇的心目中,慕私年永远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此时,她却看见慕私年盯着自己的身后,眸内有暗色流光闪过。
乔薇不知道那是否称得上是紧张的情绪,但至少是破碎了他以往的面具。
那脚步声还在继续靠近,乔薇终于转过了头去,随后她看见了王老太太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
老太太的眼里充满了愤怒,老太太的手里举着一个保温杯,老太太不管不顾,把保温杯里的液体对着乔薇的脸泼了过来。
躲是躲不过了,乔薇心下一片冰凉,电视剧看多了的她害怕那会是硫酸之类的液体。
老太太是泼辣,但也不至于有那么狠的心。那保温杯里装的不是什么腐蚀性液体,是她吃的中药。
老太太刚在走廊上骂了乔薇,但骂完还是不解气。再加上听乔薇说明天还会再来,那气就更盛了。乔薇刚一走,老太太便从行李里面拿出了自己装有中药的保温杯,跟着乔薇追了上去。
她就是要警告乔薇,明天不准再来。
可就在她泼出中药的同时,一个高挺人影冲了过来,挡在了乔薇的面前。
老太太的警告没能落在乔薇的头上,而是落了在那男人的高定西装和衬衣上。
浓黑黏腻的中药,在慕私年的胸.前落下了混乱的痕迹。中药的气味弥漫在夜色当中,浓郁又苦涩。
就像是老太太这辈子,熬来熬去,熬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罐子冰冰冷冷的厚重苦涩。
老太太冲过去,继续痛骂着乔薇。
“不准再来找我儿媳妇!我儿子是完完整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缺,你怎么能让他缺心少肺地走呢?!”
慕私年拦住了老太太,宽慰着:“行,您放心,她面皮薄,只要稍微觉得在人面前丢了脸,她以后都会绕着人走,恨不得再也见不到人。”
老太太还在继续骂着:“你就是看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个老婆子和我儿媳妇两个女人,你就欺负我们!”
慕私年拍抚着老太太的背,帮她顺着气:“不至于,她虽然看着傲气,但胆子特别小,压根不会欺负人的。”
老太太的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气鼓鼓的:“长这么漂亮,怎么尽会做这种事呢?!”
慕私年继续缓声哄着老太太,就跟哄小孩似的:“是,她白长这么漂亮,脑子却不清醒,做什么事都糊里糊涂的,我一定帮您好好说她。”
被慕私年这么一插科打诨,老太太也没了气。
刚才被慕私年给拦着时,老太太砸在他身上的拳头是软绵无力的,没有目标,充满了茫然无措。
老太太也知道,说到底,乔薇没什么错,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怪谁。
是怪那让儿子滑倒的脚手架吗?
还是怪那辛苦支撑家庭,照顾孙子的儿媳妇呢?
还是怪那老天,怎么就这么捉弄人呢?
老太太谁也怪不了,到最后只能怪乔薇这个陌生人。
乔薇也知道,老太太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的工作,在受者亲属眼里,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光明。然而在捐者亲属的眼里,却极有可能是落井下石的黑暗。
协调员在提醒着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的亲人再也不可能醒来了,他们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
所以在这种时候,没办法跟一个失去了未来的老太太讲道理。这种时候,就只能像慕私年一样,跟哄小孩似地哄着老太太。
可让乔薇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是,这慕私年劝王老太太时,每一句都像是话中有话,简直是把她的性子琢磨了个透彻。
这算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吗?还是说他看人真看得这么准呢?
很快,李秀琴闻讯赶了过来,赶紧着对乔薇和慕私年道了歉,随后又把已经筋疲力竭的老太太给带了回去。
经过老太太的这么一打岔,倒是把乔薇和慕私年刚才的那股紧张气氛给岔得一干二净。
慕私年那烟灰色的西装以及白色的衬衣上全是中药,还粘着药渣。不过幸好,他骨子里总是透着那种满不在乎的腔调,所以并不会觉得狼狈。
他褪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单手再次打开车门,偏偏头,流畅完美的下颚线条显得更为紧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乔薇想要拒绝,想要告诉慕私年,让他回家换衣服,自己会打车回去。
但她张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刚才透过慕私年劝解王老太太的那番话,乔薇知道慕私年把她看得透彻。
乔薇虽然不能这么透彻地看懂慕私年,但她知道,慕私年是个会不动声色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慕私年停车的地方,是乔薇出院门的必经之路。明远医院的停车位向来紧俏,慕私年起码是得下午四点前到达这里,才能有位置。
他等了这么多个小时,还会放过她吗?当然不会了。
乔薇觉得不用再白费力气抵抗了,她没再说话,就这么上了车。
上车之后,乔薇将头转向车窗外,全身的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了不想和慕私年搭话的信息,车内被寂静淹没。
车就这么上了高架桥,乔薇看着窗外,城市灯火如同星海,恍惚看去,仿佛天地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