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考完春闱,不用把自己关在东厢死读书了,跟大家欢聚一堂,也觉得自家老父亲这种发虚的行为要不得。
“爹,子曾经曰过,为官者不打诳语,腰粗了就粗了吧,没事的。”
“大郎二郎通通住嘴!”徐翰林急了,又说徐善,“善善你随身带尺子做什么,快叫念夏收远一些,女红能不做就不做,伤着手熬到眼如何是好?”
“是我让善善带来的。”温氏淡定道,“徐翰林,你如今伴驾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啊,我们都很羡慕你。”
“没有的事,哎,夫人你别羞我。”徐翰林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吸气收腹,“我虽然多吃了几盘御膳,圣人赐不敢辞,但我确实食不下咽,我时常忧心。”
御膳房的膳食如此养人?怎么跟她前世的感觉不一样。
徐善不信,她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徐翰林一口气没绷住,全泄了,顿时腰身又粗起来了。
“爹,看开点。”徐善体贴道,“人到中年,发福正常。”
发福——
发福!!
一心当中年美男子的徐翰林被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了,他开始焦虑了。
重压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跟家里人说,皇帝陛下最近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那神态,仿佛有好些话想跟他推心置腹,可是他一个小小侍讲,又怎堪配哦。
这一日,徐正卿如寻常一般,给皇帝陛下讲史。
若是二十年前,大约会是君臣相得的场面。不过,如今君臣的岁数都不小了,老皇帝半倚在龙塌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徐正卿就懂了,他这个讲史与和尚念经所起的效用大体是一致的。
安进忠冲徐正卿使了个眼色。
徐正卿气沉丹田,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不能打搅陛下小憩。
“正卿。”假寐的老皇帝冷不丁出声,和颜悦色,一出口却是丢出个天雷,“朕听闻,你家中有位小娘子。”
徐正卿满脸的茫茫然,“臣确有一小女。从小体弱,养于闺阁。”
“朕还听闻你家小娘子与朕的老五有些龃龉。”
“不敢不敢,是臣的的小女无知,不知如何开罪了五殿下。陛下,臣阖府上下惶恐啊,惶恐啊。”徐正卿的眼眶说红就红,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老泪纵横,“陛下,您明察秋毫,坊市之间三人成虎,所传皆为谣言呐!”
“行了行了,朕没信那等子流言蜚语,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老皇帝歪了歪嘴,吩咐安进忠递块帕子过去,“朕若是听信了谣言,早问你罪了,哪里还会召你来御前伴驾,又关心起你家小娘子来。”
徐正卿越发的迷茫了。
老皇帝笑了:“看正卿这模样,朕就知道你家小娘子是心性纯良之辈。”他问,“你家小娘子可曾许了人家?”
“不曾。”徐正卿老实巴交道,帕子下的手指跟抽了筋一样哆嗦。
“这就对了,正卿,你家小娘子的婚事先放放,日子长着呢。”老皇帝满意地抬抬手,示意徐正卿退下。
这叫什么话!
翰林大人都听不懂。
看出来他发懵,安进忠跟出去特意祝贺他:“翰林大人,咱家跟您提前道喜了,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徐正卿险些昏厥了。
好在,安进忠跟着叹了一声气:“翰林大人您别急匆匆地把自家小娘子许了人家哟。眼前得紧着春闱之事,待这事停当了,陛下才能腾出空闲忙旁的呢。”
听得这话,徐正卿才有了点人样。
他老神在在地抓住安进忠的手,诚挚道:“安总管,让你费心了,我们徐家上下感谢你八辈子祖宗。”
安进忠:“……”倒也不必。
徐府西跨院。
念夏匆匆过来,两手空空,到徐善身旁站定。
徐善倚在窗边,窗前是烂漫春色,她闲翻一册戏本子,瞥向念夏,柔声道:“今日又去迟了?”
“我今日一开坊门就过去了,可惜燕娘与我说,她家的花以后都会供给贵人,贵人出手实在阔绰。等她阿姐莺娘的咳疾医好,便结伴去远方投奔族亲,贵人还许诺安排车队护送她们。”念夏叹气,“京城里的一个卖花女也懂得人往高处走,小娘子,倒是我们错把人家当成小羊羔了。”
“原本我遣你去买花,就是为了帮燕娘姐妹活下去呀。”徐善温柔一笑,善良极了,“如今另有贵人相助她们,岂不是很好,毕竟我们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然而,然而……”
念夏还想说什么,习秋也过来了。
“小娘子,您当真料事如神。”习秋钦佩地说道,“我去了那个王得志公公的私宅,周遭邻里都说他家看宅子的老叟出来都一身的香气,应了那句老来俏。”
燕娘家的花都被王得志拖走了,那么传说中的贵人——
“那个出手阔绰的贵人居然是我们的五皇子殿下么?”徐善眨了眨眼。
真是难以想象,毕竟前世的陆濯越老越抠,曾经异想天开归西以后两人挤一口棺材。徐善狠狠地拒绝了他,表示她爱宽敞,顶多只能接受挤一个地宫。等到徐善当真要归西的时候,她又变卦了,下旨不与陆濯合葬一处,毕竟她拖拖拉拉有那么多面首,不好安排。
徐善贤惠地想,左右陆濯已经死透了,身后事他又看不见。
然而这辈子,曲江之上,徐善替左小娘子落水,陆濯代崔九郎救美;赏花宴上,徐善诱使徐媚李代桃僵,陆濯突然发癫半道跑路;眼下的莺燕姐妹,徐善先去示好,陆濯抢着截胡……这一桩桩一件件,总不该都是巧合罢。
徐善她自己是重生的,有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在身上,那么陆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