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花满楼行事光明磊落,不计人心馈赠。韩督主上位也不容易,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这把刀,这柄剑,我花满楼拒收。”
时到今日之时,韩轲看着放置于架子上的那把刀、那柄剑,如此的光鲜亮丽,然而依旧无主可认。
世间无名刀剑千万种,唯独这无名刀剑,却令韩轲心中百转千回地在意。
思绪回到如今,他看着眼前的存中,道:“两个月前,你身为我的手下,应当在我最危急的时刻救我于水火,不顾生死——这种,才叫手下对主子‘忠心耿耿’。而你,存中,你却像个逃兵一样,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待到我回到晏都之时,才发现你早已回到了韩衙内。”
存中抬起眼,虚弱地扫过韩轲,而后又垂下头,不服气地道:“如今,我也算是个将死之人。你既然问,我也就直说了。”
“我本厥缁人,蛰伏在你身边数年,情深意重。每次夜深人静,在你梦寐之时,我也想过继叱罗弼宗之命杀掉你,但我终究还是心软了。”存中咳出一口血,看着自己早已血海深深的胸腹软肉,摇摇头,语气又开始狠戾起来,“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把你杀掉,然后让东厂就此解体,北明朝廷失去主心骨,乱作一团。这个时候,我就带着你的尸骨西上厥缁,参见叱罗弼宗。”
韩轲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存中’——我一开始以为只是你的化名,我信任你,所以我就此没有多问。因为我和你初见之时,恰好你是陈从连的手下。可是现在,陈从连已经长眠于漠北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他下地狱?”
他手中握着存中的短刀,无助地颤抖着。
“督主真的聪慧过人,‘存中’确实是我的化名,但‘存中’也是我的真名。我本是厥缁贵族旗下的一名小卒。厥缁都城玄州又一建筑,和北明大理寺作用相同,皆都是表面审理案件,内地密探行踪之处。它名之泰尔鸿阁,我本是泰尔鸿阁内的密探。”
存中又咳嗽了几声,奄奄一息地道:“我知道你的蛊毒源自于那里。炎龙刀破土而出后,刀魂不灭,一直在找寻命定之人。恰好那日你拿着炎龙刀,刀魂苏醒,便认定于你了。因为刀魂要找的,是对‘北明’衷心不灭之人。”
韩轲闻言只是点点头,而后喃喃自语:“我大概知道我以后的所求了。”
“我还知道作蛊之人是谁。”存中声音逐渐迷离,意识逐渐模糊。
存中:“跟在你身旁这么多年,你的习性我也知晓许多。这几天里,花姑娘一直为你苦苦寻求解药,但是这个蛊毒是刀魂所作,唯独找到炎龙刀,才能化解蛊毒。”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凭空抓了几下空气。
阳光从窗棂斜透而出,恰好照耀在两个人视线的中间,泛透着点点光晕。存中抬手的那一刹那,刚好光晕流露,他抓住了光晕,是给他流离失所又纠缠不清的命运落下一个句号。
“督主,跟在你身边已过数年,我确实有逆谋反。”存中突然笑了,光晕犹如丹青一般,涂抹在脸上,模糊不清,“你梦寐之时,无论寒冬烈夏,总喜开窗。我身为厥缁泰尔鸿阁派来的密探,我知晓自己的使命,可是我却欲求不得去杀你。时至今日,在你发现我有罪孽之时,我才想着还手。”
“督主,我可能并不是绝胆忠心之人,但是我从未想过害你。”
他闭上了浑浊的双眼,只留下韩轲一人兀自地愣在了原地。
但不管存中是不是忠心耿耿之人,对于韩轲来说,凡是对自己权势有威胁之人,妄图所害自己于死地之人,皆是逆臣反贼,该杀之。
找来几名厂卫处理完存中的尸体,整理好房间的内务后,他便开始思考该如何再次挑选更加依附于心腹的部下。
额角的蛊纹又开始变成墨色,也开始微微作痛,心口又开始吐露出细微的“陈”字。不知陈某身在何处,过得是否安好,但是自从醒来后,他就忘却了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唯独记得他名字带“陈”。
他想写封信,写给名字带“陈”的那个人。
毕竟,醒来后他总是感觉心口空缺,似乎留下了一个人的位置。
深夜,寂寥无人之时,他也总是伏案在宣纸上,用笔墨写下数以百计的“陈”字。
他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姓陈。
但是眼下,他还需要解决蛊毒之事。存中死前已经将蛊毒发生的缘由告诉韩轲了,结合十几年前的模糊记忆,他依稀记得炎龙刀扔给李从歌后,李从歌曾有她劈砍叱罗彦和叱罗谷,至于后面之事,他并不在场。
也就是说,炎龙刀很可能在厥缁境内。
抬眼望去,窗外春色依旧,阳光正好,他掂量了一下放在一旁的玉佩,又思绪着。
看来日后,解决桓玄侯戚风明的权衡对立,还需要亲自去厥缁一趟,寻求炎龙刀和蛊毒的下落,或许作蛊之人,便是扰乱十几年动态的背后之人。
当然,据眼下来看,还是要给那个人写一封信。
友人陈,故交者。
佳期如念,见字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