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折亦步亦趋地走上前,期间,他感受到了众人睽睽的视线,也看到了段家母的有些冷淡和失望的眼神。
“父亲。”段云折跪下身,俯首郑重地道,“母亲。”
段家主只是冷哼一声,随即一行泛黄的纸朝着自己飞过来。纸张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最终岌岌可危地落入了自己的脚边,很快便被接连不断的剔透雨水打湿。
他抬手抓过泛黄的纸,看到了上面的数字。有些被雨水打湿晕染开来,但倒也能看个大概。
[崔霜雪,厥缁泰尔鸿楼于永康十八年派来的密探。
所谓“密探”之职,昼伏夜出,搜集北明境内各地官府之情报,遂传信于厥缁上京。近些年来,厥缁频繁派密探前来北明境内,以商旅交融之名,行龌龊肮脏之事。]
“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段家主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果子皆都随着力道飞起又落下,他站起身,闲庭信步地走到跪在地上的段云折面前,指着段云折的面门,更是气到脸红。
段家母坐在椅子上,玩弄着自己的手镯,问道:“当初你把她娶回家时,你跟我们说,她只是个江湖游侠,天生丧亲。我和你爹当时也傻,也由着你的性子,觉得你能遇到真爱也算是可以,谁能想到我们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查了查,居然查到了崔霜雪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段云折跪在地上,鼻尖上正是一滴又一滴不断渗漏的雨水,他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问道:“从何时查出来的,又是从何处查出来的?”
“永康十八年,冬,沧州断崖山。”段家母言简意赅,“我们曾派人询问过当年和厥缁这姑娘交过手的山匪,都得出在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个姑娘身手高深,颇有异族之风。”
往事再次从记忆的最深处朝着段云折席卷而来,它犹如一个个狂涛巨浪,又掺杂着一些吉光片羽的日常相处。从漠北城的惊鸿一瞥,再到断崖山下的生死相逢,蔓延至榷场方家医馆的那个吻,那次心意相通......最后,再到这颗心脏。
而这颗心脏的来源,包括崔霜雪死而复生的秘密,崔霜雪缠着询问了自己的五年,而自己也以“司马昱”为幌子,骗了崔霜雪五年。
“你知不知道你娶了谁!?”段家主揪住段云折的衣领,将其连人举起来,他表情扭曲,十分痛苦,一拳捶打在他的胸膛处,“你知不知道你带谁过了段家门!?”
“我知道!”段云折握住段家主的手腕,看着他两鬓斑白、饱经风霜的面孔,“这些我都知道!我全部知道!我比你们知道的更早!”段云折顿了顿,他大口喘气,吐出一缕又一缕寒雾,“从断崖山我看到崔霜雪用厥缁的刀法将山匪打尽,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想起五年前在断崖山看到崔霜雪以厥缁的刀法将两名山匪全部斩尽刀下,自己浑身丝毫不沾一滴血,不留下一寸伤。
细数这五年来,崔霜雪一直都在暗中保护自己,甚至有时候陪崔霜雪奉晋朝官兵的指令,前来北明各地斩妖除魔之时,崔霜雪知道他除了一把有刀尖的折扇,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
五年来,有时候崔霜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信,可是自从他将崔霜雪娶进家门,就便没有了这等事情,他也再也没有看到过崔霜雪写信之类的事情。
所以,那些信并不是如崔霜雪所说写给友人的,而是写给厥缁的皇族的?
段云折摇摇头,他和崔霜雪恩爱这么多年,早就窥见了她的身份,可是——等等,他想到了有一次她特意趁崔霜雪外出之时,翻看过她信件的旧稿,所有信件都是写给友人的。以至于信件的内容都是一些家长里短。
真正叛变的人是崔霜雪。
有一年元宵灯会时,崔霜雪曾对自己说:“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小气的,为了你我居然改变了这么多我以前的不愿改变的事情。”
那时自己满眼都是崔霜雪美丽漂亮的模样,想都不想地就拥抱住崔霜雪,和她耳鬓厮磨一番。
段云折退开些许,他牢牢地握住崔霜雪的肩膀,感到有些燥热。恰好,一轮烟花跃上漆黑的夜空,刹那间全世界都照亮了。沧州城的屋子,城楼,人群皆都染上了烟花的金灿色。
他郑重其事地道:“崔霜雪,我们成亲吧!”
烟花腾空的时间不长,甚至来说只是昙花一现的事情。
然而,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段云折对往事的种种都妥协和释怀了。他想通了,无论崔霜雪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缘由,他都愿意无论一切地与崔霜雪并肩而行。
“段云折,你背叛国道,谋逆家道!”段家主重重地扇了段云折一巴掌,段云折被这股力道扇的向后跌倒,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段家主复又紧追不舍,他把住段云折的下颔。身后府邸里的守卫一拥而上,皆都夹住了段云折的四肢,让其跪在地上。
“国道六条,家道一百零五条!”段家主对段云折怒声吼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如果你现在能用我腰间的这把佩剑,杀了崔霜雪,你就可以减轻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