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太生了,不过偶尔吃一个问题也不大吧。”宋先平看了她一眼,“要不再叫份别的?”
秋原摇头。送到房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她本来也不饿。
“佩兰的记录我查过了,上个月她确实只有四个单子,这一点倒没有说谎。”
“要单子少还不简单吗?”
宋先平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难怪今天选择了酒店的订餐,他大概是觉得没有在借单纠纷中偏袒秋原而有些愧疚吧。
通常,他们会挑选城北的某家餐厅吃晚饭,因为宋先平的生活圈集中在云岸县南部,不容易碰到熟人。餐厅只是普通档次,而每月四晚的酒店花销却是一笔不可忽略的费用。入住手续由秋原独自登记,宋先平晚些赶到,最后先于她离开,就像是一位来访的客人。
秋原从未留宿酒店,零点前退房,是可以按钟点房价格结算的。宋先平的妻子对联洋的账目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丈夫的收入。尽量节省开支总归没错,今晚这两百元一份的牛排实在有些奢侈。
“话说回来,业绩不达标会影响第二年的底薪,连续三个月出现这种情况就得辞退。佩兰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宋先平说。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装傻,四朵金花合谋算计秋原,怎么可能让佩兰连续三个月背锅?肯冒风险不正说明怨念积深吗?
宋先平似乎意会到了秋原的心思,轻叹一声:“身在职场,这种事情算是家常便饭,只有足够小心,别人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以后注意就是了,跟她们尽量少接触。”
这话和薛琴说得一样。可是从宋先平嘴里说出来,秋原从中体会到无奈的同时,内心深处竟产生一丝轻蔑的反感。
或许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眼前的男人和自己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不再高高在上,甚至不再风度翩翩。秋原仍期盼他能摆脱现有的家庭,但这种期盼夹杂着一份要挟和令她厌恶的优越感。这几天的注意力被腹中的孩子转移了,几乎没有主动想起宋先平,秋原时刻警惕着荷尔蒙对自己情绪的改变。
“她们几个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预感,一场暴风雨正在等待着我。”
宋先平皱起眉笑了。
“我说真的,我在考虑要不要去新店。”
宋先平做出思考的样子,紧接着说:“不行,我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他仍然在开玩笑。
“你也去,就不用忍受了。”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退去,摇头说:“这比我离开联洋还要困难。”
“那就离开联洋。”秋原前倾上身注视着他,“现在的日子,你不觉得难受吗?”
宋先平垂下眼皮点了点头:“我也盼着这一天,但还没到时候。”
秋原放下刀叉,走到窗前凝望街灯。过了一阵,宋先平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脖子感受到嘴唇的温热,秋原深深呼吸,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
她很喜欢宋先平初次轻吻她的方式。牵住手腕轻轻拉向自己,然后低下头凑过来。鼻息越来越近,两人的额头触碰在一起,接着是眉毛、鼻尖和嘴唇,好像两件精密而柔软的器物有条不紊地啮合在一起,款款而下,宛如温柔的夜色遮蔽了理智。
“我们一起回嘉园去吧,好不好?重新把书店做起来,不管多辛苦我都愿意。”
宋先平的声带发出微弱的振动,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手掌伸进秋原的内衣,贴着小腹向上滑行。
秋原心间一颤,右手迅速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
秋原低头不语,喉间涌上哭泣的冲动。
“今天不行吗?”
“……我怀孕了。”
宋先平的喘息停止了。秋原转过身,只见他向后退了两步,回到茶几旁颓然坐下。
“你确定吗?多久了?”
“六周。”
“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你来回答吗?秋原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只淡淡说了句“我不知道”。
空气逐渐凝结,秋原在静默中感觉快要窒息。
“让我想一想,你给我点时间。”
往后的一周,秋原和宋先平没有私会。经理室窗台上的那盆卷柏形态依旧。他究竟用所谓的时间来朝哪一个方向努力,是考虑劝她放弃孩子,还是已经和妻子摊牌?或许,仅仅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原吧。
宋先平躲在玻璃墙背后的脸化作几层叠影,面目难辨。这段感情对他而言,只是逃避现实的一个出口罢了。在浪漫和儒雅的背后,他有着懦弱的一面。放弃文化书店投靠李萱父女,发现生活失去尊严进而出轨,得知情人怀孕之后又变得彷徨无措,这些足以证明宋先平缺乏直面困境的勇气以及对现实的预判。
可是,秋原并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为何选择接受呢?仅仅是因为害怕孤独吗?最难审视的总是自己的内心。
秋原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暴风雨如期而至。准确来说,它早就开始了。
临近月底的一天,姚珊气势汹汹地冲进盥洗室,在水槽前站定,胸口起伏不定,嘴唇崩得发白。
秋原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继续洗手的动作。
“怎么了?”本来不想理会的,可她的样子确实有些反常。
姚珊忽然又放松下来,交抱双臂冷哼一声,看戏似的盯着秋原。
秋原只好若无其事地擦干双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
“陈秋原你给我回来!”